名字:惠暢,我的眼花了!
惠暢從我手裡奪過報紙,扔在雪地上,雙手抱住我的肩膀,用他的滾燙的臉頰死死地擠挨着我的臉,竟然哭了。
他的動作太猛而又使我始料不及。
腳下一絆,兩人都跌倒在雪窩裡了。
“烏——拉——”他爬起來,揚着雙手,對着河灘,可着嗓子吼喊,這是一句極易記住的俄語單詞。
“烏拉——”我也高聲呼喊起來。
我首先從驚喜中鎮靜下來,撿起報紙,坐在河石上,端詳起來,真怪,同樣是惠暢兩字,一經鉛字在報紙上印出來,頓然神氣多了!
“總算——開始了!”惠暢一手叉在腰間,一手在空中用力一揮,“開始了哇,我的聲音!”
我一看報紙角上的日月,已經出版一周了。
真是遺憾,我們倆誰也訂不起一份報紙。
再說,書信和報紙,沒有人直接送到村裡來,隻送到八裡遠的那所小學,由本村走讀的學生捎帶回來。
他給我看的這張報紙,是學生剛剛捎回來的報社寄給他的兩張。
“稿費20塊。
”他告訴我,他的弟弟已經從郵遞員手裡領回稿費交給他了,“你說,我們該怎樣享受這一筆巨款?”
“買點稿紙吧!”我說,“這是我們的基本物資。
”
“那當然!不過——”他意猶未盡,“無論如何,我們得慶祝一番……”
其實,慶祝方案他早已想好了,要我此刻跟他過河去,五裡鎮那個公私合營的小鋪裡,有煙有酒,又有糕點,而且營業時間不作嚴格限制,即使關了門闆,誰有急事,隻需拍拍門闆,那個善眉善眼的老頭就會不厭其煩地拔開插扇門闆,迎你進去。
我們沿着河堤往上走,那兒有一架用木闆搭成的便橋,可以跨過河水。
“看來哪!還是有個模特兒好!”惠暢興奮地說,“那天晚上,咱倆跟馬羅在河灘閑聊,回去後,我以他為模特兒,寫下《小河秋高》。
”
這無疑是他獲得第一次成功的深切體會,也可以看成是經驗性的啟示了。
他有了第一次成功,也就有了第一次獲得成功的經驗,不管談這個經驗用怎樣的口吻,神氣的或者是謙遜的,都不能改變成功本身所具有的權威性。
我現在還沒有這種體驗,對于從書上看到的許多作家談創作經驗的文章,我都信,也都不可避免地存在着隔膜。
至于人物創造中的模特兒說,我也早已知道,雖不新奇,卻有他——我的朋友切身的體會為佐證。
我就附和說:“好多作家談經驗時,都有這一條,如何從生活中受到了啟發……”
“馬羅本人的性格就很特别……”惠暢說。
“我也許和他太熟悉,反倒屢見不鮮……”
惠暢拍敲着小店鋪的黑色門闆。
咣當一聲,門闆拔除了一頁,我和惠暢側身擠進去,眉目和善的老頭兒問,“買啥?”
“燒酒一瓶。
”惠暢說,“頂好的是啥酒?”
“太白酒。
”老頭說。
“買一瓶。
”惠暢的口氣很大,俨然一位百萬富翁,隻買自己需要的東西,而價格是不屑于過問的,“兩斤點心,兩斤蛋糕……”
老頭兒在煤油燈的昏暗燈光裡,眯着眼,把秤杆伸到燈下去辨認秤星兒,然後包了,用紙帶捆好,撥拉一下算盤,輕輕地說了錢數。
“甭急!我還要煙呢!”他說,“最好的煙買五包;還有茶葉,也要好的……”
我和他拎着包着糕點的紙包,走出小鋪,老頭殷勤地送我們到街道上。
他大約看慣了莊稼人買東西時猶豫不定、盤算再三的神情,以為我們是腰纏萬貫的富翁的魄勢了。
我們和老頭道謝一聲,老頭笑着,哈腰點頭,進門去了,咣當一聲插上了木闆。
“找馬羅去!”走出五裡鎮短淺的街道,我們下了場楞,隔河遙見馬羅庵棚上的馬燈,像一點鬼火,在雪地上閃亮。
惠暢感慨萬端,又像報複似地說,“為了我們兩人合抽一支‘航運’煙的困境,為了我們在水溝黑店裡給臭蟲吸去的血漿,為了馬羅給我們燒烤的包谷棒子,我們得犒勞一下,慶祝一番,熱鬧熱鬧……”
惠暢神采飛揚地說着,走着,興奮之情難抑:“要是阿克西尼亞恰好也在庵棚裡,那就更加羅曼蒂克了……”
馬燈挂在庵棚立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