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釣住似的靜止不動。
一片明淨的禅機頓悟穿過了佳彌的思想,這是多年參禅的必然結果。
他輕呼一聲:“啊。
”便欠起身離開董小宛,跨下床來。
他站在房間中間,盯着窗外的明月,雙掌合什朗聲念道:“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董小宛坐在床上,她覺得一個從欲念巅峰抽身而去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但佳彌卻做到了這一點。
她似乎悟到了另一層極端精妙的不可言傳的禅機,一刹那間窺見了人在天地間的本質。
時光停滞了,不知過了多久,董小宛渾身滾燙的欲火也降到了最低點,心中漸漸一片甯靜。
她看見佳彌和尚穿上衣袍走到案桌前,拿起毛筆,低頭沉吟。
她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他卻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他走到光着身子的董小宛面前,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很安詳地提筆在小宛雪白的胸脯上寫了“春滿花枝”四個字,然後,扔了筆,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董小宛靜靜地瞧着這一切,人卻一動不動。
佳彌和尚走到院門邊,忽然想起什麼,從衣袍中摸出一個布包裹,回轉身,一下就從閣樓窗口扔進董小宛的房間。
然後大步走出院門,消失在秋天的濃濃夜色之中。
深巷傳來幾聲清脆的狗吠。
月亮正将秦淮河照耀得分外甯靜,世界如在夢中。
惜惜很早就上樓來收拾房間。
董小宛猶自酣睡未醒,胸脯上的字已被汗水弄得模糊不清。
她看見地上有個小包裹,便拾起來,知道不是小宛的東西,肯定是昨夜那個和尚留下的。
她心裡好奇,猶豫再三,還是将它打開了。
首先是一層油膩的粗布,第二層是閃着金屬光澤的絲綢緞子,第三層是一些碎棉花,第四層是一張繡花手帕,邊角上繡着“卞玉京”三個字。
繡花手帕裡邊是一顆彩色玻璃珠。
惜惜從沒見過這三種東西。
她覺得很漂亮,便輕輕地拈在手中,偷偷地瞧瞧董小宛,然後拿到窗戶邊對着光線仔細地觀察。
光線透過玻璃珠射出玫瑰色的奇彩,她迷惑而又興奮。
小宛醒了,她的目光矜持,内心孤傲而又憂傷。
惜惜從她眼底看見某種不屬于她的東西,至少有一種像樹林中的陰影那樣的甯靜是她從來都沒感受到的。
董小宛呵欠連天地下了床,她從惜惜手中拿過玻璃珠,邊看邊用手擦着眼角,忽然她眼色一亮,仔仔細細地端詳起來。
惜惜看見幾縷彩色的光線在她臉上旋轉。
“這是波斯彩珠丹。
”她肯定地說,“我在媚香樓也見過一顆。
”
這時,陳大娘走上樓來。
瞧見董小宛光着身子站在房間裡:“乖女,小心着涼害病。
我的乖女,你可是最怕吃藥的人。
”
惜惜猛然從對彩珠的神秘感中醒悟過來,慌忙提着裙擺跑下樓去,提來滿滿一盆香湯讓小宛沐浴。
陳大娘已将大木盆擺在房中。
房裡水汽騰騰。
小宛輕輕用手指擦去胸脯上的字迹。
但那四個字卻是一道她無法解開的謎,令她眉頭緊鎖。
甚至在她未來生活中一些歡樂時刻,也會因偶爾想起這四個字而突然走神,變得憂傷起來。
午後的秋日,豔陽照得人軟綿綿的。
董小宛坐在花園的石桌邊,又一次凝視着彩珠。
她想想在媚香樓看見另一顆彩珠那天正是她拜李貞麗為幹娘那天。
當時,李香君約上她和卞玉京以及鄭妥娘在媚香樓玩麻将。
董小宛那天奇迹般和了一把“十八學士”。
衆姐妹叽叽喳喳嚷開了,都說隻有秦始皇才能打這手牌,董小宛肯定是有福之人。
剛好李貞麗走上樓來,她也是秦淮河上有名的歌妓,是李香君的親娘。
她也來湊熱鬧,聽得人說董小宛有福氣,便道:“我的女兒有這種福氣就好啦。
”小宛生性乖巧,順便就認了李貞麗為幹娘,樂得李貞麗年輕了許多,當即就送給小宛一副銀镯子。
卞玉京在一旁作勢要搶,被李香君和鄭妥娘一把扯住,三人就嘻嬉哈哈地拉來扯去,忽然一粒亮晶晶的珠子從卞玉京身上滾下來,剛好滾到董小宛腳邊。
被小宛拾在手中:“好漂亮的珠子。
”卞玉京慌忙抛開李香君和鄭妥娘,從小宛手中奪過珠子。
衆姐妹圍住她道:“啥寶貝?”卞玉京神氣地昂頭答道:“這是波斯彩珠。
聽說波斯胡人在廣州賣五百兩銀子一顆呢。
”
董小宛又瞅瞅眼前這顆彩珠,再看看那條繡着“卞玉京”字樣的繡花手巾。
心想:這題珠子一定和玉京姐姐有關。
董小宛剛要出門去見卞玉京,大腳單媽慌慌張張跑進來,小宛感到一陣疾風撲面而來。
她滿面都是汗珠,站在小宛面前喘粗氣,話也說不出來。
顯然跑了一段不短的路。
“大……大小姐,那個和尚……”
“和尚怎麼?”
“昨夜那個死和尚真的死了。
剛才有人在桃葉渡口釣魚,還以為釣上一條大魚。
沒料到卻是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屍體,我擠過去瞧得很清楚,就是昨夜那個死和尚。
好吓人,全身都白花花的,好吓人,好吓人……”
在秋天的豔陽之下,董小宛感到寒冷起來,脖子和面頰布滿細密的雞皮疙瘩,她臉色蒼白。
大腳單媽甚至覺得陰森森的,仿佛有鬼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