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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柳如是踏雪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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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扇木格雕窗之上的幾隻鹦鹉迷住了,她發覺其中一隻的眼睛像小梅的眼睛。

     柳如是拍拍她的肩頭,她才從幻覺中轉過頭來。

    店主引着她倆上了二樓。

    樓上挂滿了字畫。

    柳如是依次看了一遍。

    一邊還給小宛講解每幅畫的獨到之處。

    小宛天性聰慧,立刻便領會了品嘗字畫的一些學問。

    柳如是看了全部字畫之後,深感失望。

    店主見狀,忙叫店夥計将剛運來的箱子打開,把幾幅字畫送上樓來。

    就着花窗照進的光亮,柳如是順手拿起一幅畫鋪在書案上,但見畫的是一叢蘆葦和幾隻飛鳥,畫面簡約,但氣韻生動,那飛白之處仿佛充溢着柔美的春風。

    連不太懂字畫的董小宛都覺得精神一爽,“好畫。

    ”柳如是再看畫角題字,更是字字鮮活,筆劃精神而不拘一格。

    那行字寫的是:“蘆葦空搖江東淚。

    ”想是亂世遊子題心表志之作。

     柳如是便和店主讨了個價錢買了下來,态度随便地問董小宛想不想要。

    店主朝柳如是使眼色,柳如是也覺得奇怪,就跟他到另一端說話。

    這店堂本來就不算很寬,顯得很安靜,所以店主對柳如是說的話,都被董小宛聽見了。

    那些話雖說得很輕,但對于小宛來說則字字都像雷。

    一串連環雷轟進她的耳鼓:“柳大小姐,你瘋了。

    這麼貴的字畫,你竟送給你的侍女,不白糟蹋了銀子。

    ” 柳如是知他誤會,忙解釋道:“她是我的妹妹,你怎麼認為是我的侍女呢?” “我狗眼不識真人。

    我見她衣着寒碜,隻道是陪人玩耍的賤丫頭呢。

    ” 一個女人的自尊心受到傷害時,她會變得失态、憤怒,缺乏理智。

    董小宛氣沖七竅,頭發像青煙一樣扭了幾下。

    她看看手中的畫,用顫抖的手撕扯成幾大塊,然後掼在地上。

    柳如是慌忙上前一把抱住她,口中直叫:“妹妹,妹妹,我的好妹妹。

    ” 店主兀自在一旁惋惜那幅畫:“啧啧啧,值很多錢呢!姑奶奶。

    ” 直到上了香車,董小宛還氣鼓鼓地噘着嘴。

    柳如是安慰道:“世上人本來就多肉眼凡胎,隻辨衣冠不認人。

    何況那店主本是商場中人,平時裡就重利輕情。

    ”董小宛恨所有的商人。

     “妹妹,莫不是生姐姐的氣?” “我沒生氣。

    ”小宛一扭頭伏在柳如是肩上委屈地哭了起來。

     幾朵雪從挂簾底下飄進來,粘在她倆繡花的鞋面上。

    蹄聲淚珠一般流過長街。

     董小宛紅着眼,盯着暖爐中的炭火,桔紅色的火光映照着她的粉面,使臉更紅了。

    而窗戶透進的冷光則在面頰上照出兩點亮光,她的皮膚也就更加光亮而富有彈性。

    她想知道小梅在院子中幹些什麼,但她沒有去開門,而是走到窗戶前,中指沾了些口水在一格窗戶紙上捅了個洞望出去。

    隻見小梅在院子中堆一個雪人。

    為了讓小宛高興并且忘掉昨天受的委屈,小梅幹得很賣力氣,還窮盡了自己的想象力給雪人點綴許多稚氣的裝飾。

    在院子另一端,從竈房到院門,有一弧彎弓似的腳迹,顯然是單媽踩出來的。

    如果這腳迹是一張弓的話,院角那棵桃樹投在地上的影子就是搭在弓上的箭,箭正對着小梅彎曲的背影。

    小宛想:如果那支箭射到小梅身上,她肯定會摔一個跟鬥。

    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小梅聽到了笑聲,詫異地擡起頭。

    小宛開了門走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手被凍得冰涼,幾根手指紅撲撲地像嬌嫩的胡蘿蔔。

    小宛知道小梅全是為自己的緣故,便歎了口氣: “好可惜的妹妹。

    ”小梅說:“誰可惜?” “你可惜,我也可惜。

    我倆的命都可惜。

    ” 小梅聽得心裡酸酸的,就想哭。

     小宛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牽着小梅回到房中,很嚴肅地說:“小梅妹妹,我給你另取一個名字怎麼樣?” “你又想起什麼鬼點子來取笑我。

    ” “姐姐命不好。

    ”她想起昨天的委屈,又傷感起來,又想哭。

    小梅忙從點心盒中取了一片點心朝她嘴裡塞,說道:“好好,就依你,你叫我什麼名字就叫什麼名字。

    ” 小宛将她拉過來摟在懷裡,用手指梳理她的發絲,噘着櫻唇親了親小梅微胖的臉頰。

    她說:“我倆都是苦命人。

    兩個都可惜。

    我就叫你‘惜惜’好嗎?” 小梅點點頭。

    溫順地将頭埋在小宛的懷中。

     說也怪,小梅自從改名惜惜之後,她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比從前機敏得多。

    仿佛過去年代投入心靈的痛楚陰影出竅似的離開了她的身軀。

    待大家都叫慣了“惜惜”之後,小梅這個名字就被人遺忘了。

     遺忘一個人的名字并不可怕,而将正在發生着的國家的厄運遺忘了卻很可怕。

    這時的江南正是用表面的歌舞升平掩蓋了人心的惶恐。

    許多人幹脆墜入溫柔鄉不願醒來。

     春節那天,董小宛家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位六十開外的清瘦老頭剛從北京來,全身都帶着一股混亂時局的氣味。

     陳大娘剛把他讓到座位上坐定,小宛就送上了茶,惜惜則端來一盤年糕。

    他叫袁道珍,與陳老漢交遊多年,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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