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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巧。
第二天傍晚,佳彌和尚就提着一葫蘆酒,扛着禅仗來到了釣魚巷。
他徑直走去敲董小宛的門。
門開處大腳單媽伸出半個身子說道:“死和尚,天都快黑了。
化緣的時辰過了,就是佛祖也要睡覺呀。
”說完就要關門。
佳彌把禅仗一伸,卡在門框上,說道:“我不是化緣的。
我要見你家小姐。
”
“小姐今天不舒服,不見任何人。
”
“她隻是不見人。
你看清楚,我不是人,我是和尚。
”佳彌把禅仗使勁朝裡面擠。
大腳單媽抵擋不住,喘着氣說道:“好好好,你等着,我去通報一下。
看小姐見不見你。
”
佳彌和尚笑嬉嬉遞上一張信封大的名字貼,側着身子擠到院子中。
大腳單媽走了幾步又回頭叮囑道:“就站在那兒,别亂動。
”
董小宛正在閣樓上照着《芥子園畫譜》學畫山水。
惜惜在旁邊細細地研磨一硯墨汁,樓房中飄浮着一股油墨香味,很像一絲淡薄的記憶,深處其中的人會感染上懷舊的氣息。
大腳單媽送來名帖時,董小宛剛剛提起毛筆在宣紙上點了一點。
她接過名帖,看到佳彌的名字時,心中怦然一動:昨天卞玉京才提起這個人,他就來啦,大概是緣份吧。
讓我會會這個風流人物。
便叫單媽準他進來。
單媽覺得那和尚不成體統,心裡怪怪的。
走下樓來,朝和尚道:“我家小姐請你上去。
”佳彌拔開葫蘆朝嘴裡灌了一口酒,将禅仗插在花圃中,朝單媽擠擠眼,朝閣樓走去。
單媽扭頭看他時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心裡一動,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拴好大門,兀自捧着頭坐在門檻上想。
她想起小宛出世那天,她在船頭倒血水時,瞧見的那個古怪和尚就是這個胖乎乎的和尚。
難道是天撮的緣份?
佳彌和尚走上樓來,看見案桌上鋪着宣紙,便嚷着要畫一幅大畫。
董小宛見他肥胖的身軀之中竟包含着一股非凡的氣韻,知他是個拓落不羁之人,平凡禮節對他來說可有可無,便去一半人高的景泰藍大瓷瓶中抽出一卷長七尺寬四尺的大宣紙,案上擺不下,就鋪在地闆上。
這時惜惜端上茶來,佳彌和尚把手一搖,指指酒葫蘆道:“貧僧以酒為茶。
”
待惜惜在一個大硯中磨完墨,董小宛便奉上一支巨大的羊毫筆。
佳彌卻道:“貧僧作畫不用大筆。
”說完,他就脫了鞋露出一雙大腳來。
董小宛和惜惜都很詫異,卻未作聲,隻想看他有什麼古怪手法。
隻見佳彌将大硯盤擺到地上,雙腳伸進墨汁,然後笑哈哈在宣紙上走出五個腳印來。
說來也怪,那五個腳印在宣紙上的布局非常合理,個個像遊魚一樣鮮活,整個畫面既活潑有趣又略具悲傷的感覺。
董小宛拍掌贊道:“好畫。
”佳彌更是得意,又拿了筆在腳印上随便圈點幾下,五條魚就完整地呈現出來,沒人能看出那是五個腳印。
佳彌和尚在地闆上也留下幾個腳印,惜惜滿臉不高興。
佳彌領會她的意思,笑嘻嘻地下樓去了。
院子後面靠花牆處有一口井,當時秋風吹得猛烈,樹木發出嘶嘶鳴叫,落葉飄飛在樹影斑駁的地上,寒意襲來,佳彌卻毫無感覺似地脫了衣袍,就用井邊的水桶打上水來,從頭頂淋下,水聲嘩嘩直響。
他全身水淋淋的,被淡淡的夜光一照,銀亮銀亮地鋪上了一層幻覺色彩。
大腳單媽剛要上床休息,聽見水響,隻道是小宛要用水,忙跑來幫忙。
看見井台邊一個肥壯的男人**,驚得叫了一聲,她轉身就跑,不慎踩上台階邊緣的青苔,着着實實摔了一跤。
佳彌和尚聽見她轉過牆角還在罵:“死和尚,死和尚。
”
佳彌擡頭朝閣樓望去。
董小宛正倚在窗前靜靜地望着他。
她背着對着燭光,像一片薄薄的剪影。
佳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可以感覺她的明眸正閃爍着光芒,像雲層中的星星(雲層中的星星也許是最冷漠的)。
她頭上的幾根發絲被秋風吹起,流露出生機,否則,佳彌和尚會誤以為那隻是一幅畫而已。
佳彌和尚就這樣提着水桶、光着身子,站在冰涼的秋風中看得癡了,偶爾有落葉拂過他的胸脯,發出幹脆的碰撞聲随風而去……
那天晚上,佳彌和董小宛同床共枕。
他的古怪行徑連同房間中搖曳不定的昏暗的燭光一起成為董小宛最深刻的記憶。
随着時光的流逝,這個記憶更加鮮明,在她今後的一生中起着某種警戒的作用。
和所有狎客一樣,佳彌将小宛抱上床,他搓揉的部位和方式都不特别,總讓人想起某種《春宮圖》。
那模樣,使她想起哺乳的嬰兒。
她撫摸着他光光的腦袋,感覺像冬天的暖手爐一樣燙手。
就在她自身血脈奮張,咬緊牙關,張開雙臂去摟緊佳彌和尚的身軀時,古怪的行徑突然發生了。
所有突然發生的事件,都令人措手不及。
此刻的董小宛也同樣措手不及。
當時,一輪初升的明月挂在敞開的雕窗中間,分外明朗。
伏在董小宛身上的佳彌瞧見她胸脯上的汗水反射的一片亮晶晶的月光,便擡頭朝窗外望去,剛好看見一隻蜘蛛順着絲線從窗棂上吊下來,正吊在月亮的中心。
恰好沒有風,月亮就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