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諾諾連聲,一邊就吩咐丫環們快擺上酒菜來,準備開飯了。
吃罷晚飯,陳影昭到書房小睡。
陳夫人說這是他十幾年來的壞習慣,董小宛便得獨自到客廳等候。
惜惜先告辭而去,西斜的陽光将她的身影拖得長長的,從台階上延伸進廳堂中,董小宛看着餘暈在廳中一寸寸移動,終于爬到一張大案桌的桌腿邊,淡淡的一絲光線輕輕地晃了晃就消失了。
天于是黑了。
董小宛不禁有點欣喜,她終于看見天是怎麼黑的了。
多少次,她蹲在蘇昆生的家門前,仔細察看日光細密的腳,卻一次次失望,她多麼想看見天是怎麼黑下來的,可是總未能覺察,日光怎樣完全消失的呢?此刻無意之間她瞥見了連接白天黑夜的一刹那,徹底否定了童年那個小玩伴蘇僮的說法,他說最後那點微弱光亮是被螞蟻搬進洞裡了,所以沒有人能看見。
當陳夫人來請她去服侍老爺就寝時,董小宛困倦得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陳夫人咬着嘴唇,左手摸着挺起的大肚子,右手挽着董小宛的胳膊。
小宛感到陳夫人手腕上的脈博正貼着自己的胳膊在瘋狂跳動。
倆人都沒說話。
長長的走廊伴随着倆人長長的沉默。
董小宛看見兩個丫環正用帶柄的球狀玻璃罩依次滅掉牆壁上的燭光,那小小的燭焰在玻璃罩中掙紮幾下就熄滅了,像跳躍的蝴蝶被悶死在掌中。
她覺得自己就像那蝴蝶,巨大的手掌正緩緩合攏。
這是她無法逃避的命運的圖解形式。
卧室裡彌漫檀香的氣味。
兩個青花瓷盤上托着兩個小小的黃銅香爐,兩支細長的紫檀香頂着兩粒紅紅的火點,兩根細長的煙筆直地升起。
偶爾有一絲風吹進來,那悠藍的煙霧便變得彎曲、擴散,消失在董小宛的頭頂上。
那厚厚的蚊帳中傳出陳大人的輕咳聲,他想清除喉嚨中的痰。
董小宛請夫人回避。
陳夫人卻搖頭道:“沒事,沒事,我看慣了他的風流像。
再說,我在這裡也不妨礙你的事。
”
董小宛氣她不過,心知她醋意甚濃,便橫下一條心要報複報複這個驕傲的夫人。
既然存心要向這位出身名門的貴婦挑戰,小宛臉上浮現了快意的笑容。
她緩緩脫去衣裳。
她光豔優美的**像一記重錘砸得陳夫人眼花缭亂,心像被繩子捆住一樣痛苦。
董小宛挑開蚊帳踏上床榻的刹那,回過頭朝她揮揮手,臉上莞爾的笑容再一次刺傷了陳夫人的心。
蚊帳中傳來幾聲模糊的悄語之後,床闆便吱吱吱地響了起來。
懸挂的蚊帳抛起了細微的波浪,像春風刮過平靜的湖面……陳夫人差點閉上眼睛。
她心荒意亂地走來走去,樓闆上響着她的跺腳聲。
這時,一支銀钗從帳中掉落到地上,叮叮噹噹翻了幾個跟頭。
钗頭那顆碧綠的珠子摔碎了一小片。
陳夫人慌亂的心裡忽然找到了平衡,她幸災樂禍地輕聲咒道:“摔、摔、摔!摔她個粉碎。
”
天沒亮陳影昭就起了床,在院子裡打了一趟太極拳。
然後回到書房中讀一本《東周列國志》。
這本書他已不知讀了多少遍,在那些列國争雄的硝煙中不知隐含着多少治國強兵的道理。
他内心為自己身逢崇祯年代的亂世而有些沾沾自喜,也許時勢要造就他這個英雄呢。
狗日的滿清鞑子。
他捏緊拳頭,指關節咔嚓咔嚓地響,仿佛努爾哈赤的兒子正在他手中粉身碎骨。
天微亮時,董小宛被内院中掃地的刷刷聲驚醒,昨夜她沒夢見那瘦俏的少年,她睡得很安穩,一個夢都沒做。
她起床穿戴齊整,從地上拾起昨夜飛落的銀钗,見那碧玉珠子破碎了一小塊,心裡甚為惋惜,她記得這是向迎天的禮物。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三年了,她依稀記得向迎天擲向空中那隻金樽在秦淮河的波光柳影間飛堕時她的歡樂心情。
她信步走出房門,聽到書房中傳來幾聲零碎的不成曲調的琴音,便輕移蓮步走到書房門前。
原來是陳影昭正在調一架古琴的弦,他看了看小宛,便請她書房裡落座。
小宛環顧四周,房中堆滿了書,書架與書架的空隙之間挂滿了名人字畫。
“想不到陳大人除了大刀之外還有讀書的雅興,真正是文武雙全。
”
“其實沒有不讀書的大官。
任何才能書中都有前人的總結,取而用之,何樂而不為呢。
傳說董小姐琴藝出衆,可否彈奏一曲,我将洗耳恭聽。
”
董小宛也不謙讓。
當即将古琴擺平,俯身琴上,懸腕張指凝神片刻,便彈了一曲《南柯遊》。
但見她十指靈活如幾隻鳥喙叩擊着琴弦,埋伏在琴弦中的音符紛紛跳了出來,正在院中掃地的丫環覺得那動聽的琴音順着扭曲虬枝的大槐樹爬向了天空。
一曲方罷,陳影昭輕聲贊道:“好一曲《南柯遊》。
”
“傳說此曲乃當今皇上親自譜就,不知是否真實?”
“的确是當今皇上親制。
彈得最好的當數田妃娘娘,她也因此深得皇上寵愛。
”
“聽說田妃娘娘被打入冷宮,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