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彙在一起,彼此打聽消息之後,都沮喪得無所适從,很多人都哭了,不知道該朝何處走。
人一旦失去目标就會像無頭蒼蠅一般亂竄或者變得麻木地能夠忍受一切。
董小宛猜想整個江灘大地,正有數不清的難民在遊動,他們一群群盲目地奔向自認為安全的地帶,不料卻遇到從那裡來的正奔向他們逃出的地方的一股股難民。
人們充滿令人沮喪的心情。
董小宛慶幸沒有失去目标。
有天早上,一群難民從車旁走過去,表情麻木,塵灰滿身。
他們走過之後,車突然停住了,因為路上有個女人,可以聽到喘息聲。
董小宛下了車,看到那女人蹲在路中。
懷裡抱着個嬰兒,有幾個月大。
“你怎麼啦?”董小宛問。
“我病了,跟不上他們。
”
“你男人呢?”
“也走了,嫌我是個包袱。
”
董小宛想了想道:“上車吧。
”
她上了車,又是蹲着,就像在馬路上那樣,抱着孩子,什麼也不看,隻是随着馬車的颠簸搖晃。
董小宛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她卻像沒聽見似的,沒有回答。
走到一處樹木茂密之處,她說:“我要在這兒下車。
”
董小宛道:“這怎麼行,這裡沒有人家。
”
“不,我男人在樹林中,他們全都在。
”
“你怎麼知道?”
“我嗅到他們的氣味了。
”
車停下來,她下了車,朝樹林走去,樹林裡傳來一聲驚呼:“馬得福,你老婆又跟上來了。
”這群難民真的在樹林裡。
在接下來的路上,他們碰見過許多被抛棄掉的老人。
有個老婦人甚至拉着車轅,乞求董小宛帶她走,她隻想在死之前去看看雷峰塔。
那時,董小宛也無力布施善心了,隻好言勸慰一番,給她二錢銀子。
沒舍得給食物,剩下的食物不多了。
到處都有流寇襲殺行人的消息在傳播。
董小宛和冒辟疆擔心會碰上強盜。
有天夜裡,兩人都驚奇地發現:竟然好久都沒溫柔過了。
這使她和他迫不及待地想讓對方舒服一次。
結果并不滿意,主要是周圍人多,不能盡興而已。
這天黃昏,董小宛和冒辟疆所擔心的事發生了。
他們碰到一個慌慌張張跑來的人,那人邊跑邊好心地對他們說:“客官,快逃命吧,前邊有綠林好漢。
”
一個叫魯小達的家丁跑到車前,跳下馬,對董小宛道:“少夫人,快,你和公子騎這匹馬。
讓我駕車引開他們。
”
冒辟疆先上了馬,董小宛騎在他背後,雙手摟緊他的腰。
茗煙從後面車上取下銀袋背在背上。
剛準備好,便看見一隊蒙面強盜騎馬殺來。
他們聽到叫喊:“有車,有車,是有錢人。
”
魯小達叫道:“公子快跑。
”說罷駕車朝另一個方向跑去,剩下兩輛車的車伕吓得丢了車,拔腿逃命去了。
就像一場惡夢。
冒辟疆和董小宛騎馬狂奔了好一陣子才突然發覺自己已經安全了。
天也黑了,也不知跑到什麼地方?
兩人渾身大汗,緊緊地貼在一起,都隻有喘氣的力氣了。
仿佛所有人突然死絕了一般。
身邊已沒有家丁了。
這時,身後傳來了馬蹄聲。
兩人都一驚而振作起來。
随即聽到了呼聲:“公子,等等我,等等我。
”
“是茗煙。
”董小宛道。
“茗煙!茗煙!”冒辟疆也呼喊起來。
三人在夜幕之下重逢。
隻有茗煙緊緊地随着主人,他的忠誠令人感動。
他們在最好的天氣中穿行,卻沒有最好的心情。
因為是春天,更加倍感到人命不如草木的憂傷。
兩匹馬和一匹毛驢懶洋洋走在灰土路上,毛驢是從一家難民手中買的,茗煙的馬讓給董小宛,他騎着毛驢。
路兩邊的麥地由于無人料理,雜草叢生,真正是田園荒蕪。
他們已經喪失了方向,不知身在何處。
他們疲憊困倦極了,隻想着目的地鹽官。
他們問過許多人,人們用各種鄉音回答說:“不知道。
”董小宛像變了個人,外表罩了一層殼。
冒辟疆有點惱火,如果沒有董小宛,他一定會率領茗煙沖向水邊那幾架高高滾動的水車。
在這兵荒馬亂的歲月裡,命運就是喜歡剝奪。
他們第一次遇到清兵時,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放棄坐騎。
當時,他們走進一處敗落的城鎮。
餓得兩眼昏花的他們驚喜的發現有一家酒店在營業。
他們吃了很多飯菜——一輩子最香的一頓晚餐,花了足足十兩銀子。
清兵是怎樣殺來的,沒人知道。
他們隻來得及跟在老闆後面鑽入天花闆和瓦檐間的夾縫。
他們從瓦縫可以看見清兵和那些被捉住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心已堵住嗓子眼。
那些被捉住的人沿着街面站成兩行,一個清兵将領騎着馬緩緩走過人們面前,不斷挑出些人來,用鬼頭大刀砍下腦袋。
這一天,凡是和人群稍有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