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着菜肴的氣味。
到處是站着的人,男人、女人、孩子都采取一樣的姿勢,因為開飯的時辰快到了,他們都露出一副猴急的樣子,準備搶占席位,痛快地吃這頓僅次于過年時的盛宴。
董小宛靠在一扇石磨邊喘息,深深體會到冒府的巨大産業的壓力,經營這樣的産業是不由人松一口氣的。
她隐約掂出了作為冒家公子的小老婆肩上擔子的份量。
她有些迷惑了。
開飯的鑼聲一響,人群潮水般湧入酒席,歡笑聲響徹雲霄。
先入座的,已經在痛快地用筷子敲打碗緣,節奏混亂。
饑餓是亂性的,而盛宴往往充滿雇工的挑釁和不滿,他們認為應該白食三個月,而不僅僅是這一餐。
冒府的管家會在今天顯露他的優秀才能,一切看似混亂,實際極有秩序。
董小宛腦中嗡嗡直響,她本能地受不了這種場面。
但是,每位食客都沒想到這是他們作為大明朝臣民所食的最後一餐慶豐收宴。
董小宛再次坐到老夫人身邊時,下午的不安又回到身上,她不知道老夫人對自己的确切看法。
酒菜上桌之後,她隻少量地吃了一些食物,對她來說,婆婆對自己的認可才是最主要的。
恍惚間,她甚至想好了如果婆婆不能相容,她就要毅然離開如臯,決不給冒公子留下不孝的陰影。
整個酒宴過程中,老夫人對董小宛表現出一股熱情。
但董小宛不敢相信是老夫人對自己有了穩妥的看法,因為熱情往往是拒絕的表面現象。
她的不安又加重了。
直到吃完飯,董小宛起身欲去幫忙收拾時,老夫人的一句話才解除她一天的隐痛。
老夫人一把拉住她,說道:“乖乖地坐着,你是主人,那些是仆人做的事。
”這句話使董小宛想哭,全身幸福地放松了。
董小宛聽見自己的内心正在噼噼叭叭地作響,那是纏在身上的無形焦慮的硬殼在全面脆裂。
當時,她覺得緊張的汗水全流到了下身。
她的内褲、内裙、襪子都濕了。
她站起身來,凳子上留下兩瓣潮濕的屁股印痕。
老夫人愛憐地摸摸她。
謝天謝地!總算成功了。
那天晚上的慶典持續到午夜。
酒足飯飽的人們聚集到冒府的寬大的曬場上,忘形地痛快一次。
曬場上充滿粗俗的玩笑和婦女的尖叫,多少怕老婆的人今夜也表現出男子漢的魅力,他們的老婆也知趣地在衆人面前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她們謙卑地忍受着,心裡卻在盤算回家以後的懲罰。
慶典是在八隻大鼓的敲打聲中開始的,曬場中間燃起了篝火,火光紅紅的,象征着來年又有一個豐收。
人們沒節奏地瞎起哄,誰知道誰在嚷什麼?
最有氣勢的是一百零八人表演的連枷陣。
但見寬廣的曬場上連枷起起落落,全場響徹着連枷極有節奏地拍打地面聲,以及人們痛快而齊整的吆喝。
篝火使每一條裸着的臂膀呈現古銅色,更加有力、健壯。
洋溢着粗犷和勞動的幸福感。
慶典被推向了高潮。
慶典到午夜,人們已經陸陸續續地走了許多,剩下一群不知疲倦的男人,圍着兩隻鬥雞在瘋狂地下注。
賭博使一切失色。
老夫人興緻極高。
她們坐在樓台上自始至終觀看着慶典。
當人們已經零零星星散去後,面對空空的曬場,老夫人要聽董小宛彈琴。
蘇元芳奉上冒辟疆的古琴,董小宛滿懷喜悅彈了一支《樂府談花》。
老夫人聽得眉開眼笑,三十年前她也喜歡彈這支曲子,傳說是李後主的作品,叙說了相依為命的幸福。
一曲彈罷,餘音還繞梁之際,蘇元芳道:“聽公子說你詩才過人,我們都想領教宛妹妹才思敏捷的詩藝,何不吟一首呢?”老夫人也随聲附合。
董小宛推辭不得,說聲:“獻醜了。
”
就在她沉吟之際,丫環拿來了紙筆。
也僅僅是拿紙筆的短時間内,董小宛已吟就了一首《七律·無題》:月回眼前無隐物,争看人間賀豐年,鑼鼓聲輕驚宿鳥,連枷縱高動醉顔,風灑枯枝過如臯,夢繞黃花到衡陽,何處良人吹玉箫,嬉笑漸星人漸遠。
董小宛吟了一遍後,老夫人其實沒聽清楚,也胡亂地叫了“好。
”待董小宛抛動紅袖将它抄寫下來,老夫人才仔細體味一下,立刻勻起了她對夫君和兒子的挂念之情,禁不住流下淚,幾個女人受到感染,樓台上唏噓連聲。
那天夜裡,董小宛就宿在蘇元芳的房中,這是她第一次在真正的冒府過夜,心裡有些激動,整夜都睡不穩,夢一個接一個地做。
蘇元芳服侍老夫人睡下時,老夫人告訴她:“董小宛挺不錯,美得像天女。
我觀察了一整天,她非常不安,恰好表明她的樸實天性。
她不是很淫蕩的女人。
我隻看出一個小毛病,那就是她的坐姿,她喜歡叉開兩腿,我認為這是妓女的壞毛病,你找機會巧妙地糾正她。
”蘇元芳知道小宛嫁入冒府已成定局,一邊有些醋意,一邊也替小宛高興。
第二天早上,董小宛睡意朦胧中覺得有人在看自己,猛地睜開眼。
蘇元芳正看得出神,回避不及,隻得紅着臉說:“宛妹妹,你真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