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着“丞相府”三字,慌忙放行。
靜夜之中還遠遠傳來他的高昂笑聲,軍士們都嘀咕道:“媽的,一個瘋子。
”
回家的打算糾纏着冒辟疆。
他在書屋外面猶豫地走來走去,總覺得不便啟齒,害怕辜負了範丞相一片好心和希望。
他怎麼可以去傷害一位慈祥老人的心呢!他用扇柄搖落一枝菊花上的露珠,腳邊幹燥的石闆上便灑了幾滴圓圓的水痕,像滴在蒙滿灰塵的鏡面上的淚,思鄉的淚。
範丞相在書房中著一本《夢影齋集》,他想在本書中闡述一些仕途奮鬥的計謀,夢想它像《孫子兵法》一樣流傳萬代,永垂青史。
他絞盡腦汁方才擠出幾句話來,方知做官比寫書容易。
他扔掉筆,打開書房的門,看見冒辟疆站在落葉飄飛的院中的孤獨的背影。
根據他幾十年對人的觀察,他看出冒辟疆的骨形朝内心呈收縮之勢,隻有心事很重的人才會如此。
“賢侄,有何心事?”
“丞相,”冒辟疆聞聲慌忙轉過身來,臉上的憂郁沒能逃過範丞相的眼睛。
他終于鼓了勇氣說道:“小侄确有心事欲向丞相傾吐。
”
“看你憂思滿面,我已知你的心意。
賢侄是不是想家了?”
“正是。
小侄離開如臯時正是春天良辰,誰知轉眼已是秋風蕭瑟。
想到剛過中秋節,重陽節又快到了,小侄思念老母。
”
“賢侄孝心可鑒。
這樣吧,待我奏明皇上,你就可以回家了。
你再待幾天。
”
丞相恩準他還鄉之願,冒辟疆内心充滿了感激和信服。
這天晚上,冒辟疆到許真府上飲酒,席間碰到了一個人,這個人聽說他來自江南,便問他到沒到過金陵,然後就談了許多關于留都的話題。
此人大談董小宛,言辭飽含贊美和懷念,冒辟疆心中宛若插入一把鋼刀。
董小宛的名字從那人口中飛出來,就像一塊塊石頭打在他身上。
他真想撲上去扼死這人。
此人正是當年的狀元郎向迎天。
冒辟疆思念董小宛已是愁腸寸斷,卻隻有借酒澆愁。
臨别的前一夜,天空揮舞着閃電的大刀,滾雷驅趕着秋雨。
夜雨澆淋着京城。
秋風從窗縫吹進來,燭焰頻頻鞠躬,好像在請求什麼神靈挽救它的暗淡前程一樣。
老北京人心裡都明白這是今年最後一場雨了。
閃電中,在丞相府的後院,雨中伫立着兩個人,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男人正背對着女人。
隻見女人痛哭着跪到地上,從後面抱住那男人的大腿。
這個男人就是冒辟疆,女的當然是阿飄。
阿飄絕望地咬着他的大腿,這被拒絕的感情一時找不到補償和寄托。
一绺發梢彎彎地垂到她的嘴角,雨水流進她的嘴裡,冒辟疆一動不動,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阿飄卻認為他太堅強,而他卻隻是不想讓這位女人追随自己。
冒辟疆辭别範丞相,将馬牽到府外,毫不猶豫地跨上馬,追着南下的雁群出了南門。
範丞相目送他出了丞相府,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然後折轉身回到書房,等着阿飄,他知道她一會兒就會進來。
果然,阿飄笑吟吟飄了進來,跪在他面前道:“老爺,臣妾未能完成使命。
”
“美人,這不怪你。
”範丞相托住她的手說道:“這個冒辟疆并非好色之輩,老夫錯算了。
”
阿飄站起來,坐進範丞相的懷中,撒嬌道:“老爺,冒公子還當真相信我是你的侄女呢。
我真搞不懂,他那麼聰明,但在你面前,卻依舊是個孩子。
”
“好了,不說他了。
你沒赢得他的心,但我卻做到了,目的也就達到了。
”
“赢得他的心又怎麼樣?他不過是個生員。
”
“老夫覺得此人是天之驕子,也許十年後會有所作為。
到那時江南就多了一枚卒子。
”
“老爺想得好遠。
”
“想遠了也不好,還是想近的好。
”範丞相邊說邊親了她一下,手也伸進她的胸衣之内。
阿飄笑吟吟地望着他。
“這段時間苦了你,獨守閨房。
”範丞相動手解開她腰帶。
冒辟疆永遠也不會知道阿飄是誰。
他奔出城門,又看見負重的駱駝隊,最後一匹駱駝上依舊坐着一位外族女人。
他嗅到了羊的氣味,奇怪的是他覺得很香。
望着瓦藍瓦藍的天空,他輕松極了,原來在京城的生活竟然很沉重。
他掏出懷中的一封推薦信,讀着贊揚自己的辭句,得意洋洋。
他記得範丞相提筆寫這封信時,自己在旁邊總感受到有一種無以言狀的幸福。
範丞相極力将他推薦給史可法将軍。
過了黃河渡,本欲找金蘭兄弟陳君悅和龍蘭一叙别後之情。
無奈歸心似箭,又不順路,便隻朝天遙遙地祝福二位兄長,期待着有一天兄弟重逢,把酒話蒼桑。
東西他沒有徑直回家,而是直奔廬州。
史可法一邊讀着範丞相的信,一邊不時瞟一眼冒辟疆。
看來範丞相并未虛言,此人果然儀表堂堂,氣度非凡,可以大用,便留他在自己帳下。
冒辟疆的本意是來見識見識這位江南人人稱譽的史可法史大人,也就安下心來,他想認真細察一下。
初次見面留下一個好印象,是個了不起的開始,這就夠了。
冒辟疆置身這江南之地,就像在家一樣,思鄉之情猶可忍受,但是對董小宛的思念之情卻無法排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