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船頭客客氣氣地見過之後,便相讓着步入船艙。
船家挂上綴滿補丁的厚重的帆,春風鼓蕩着水面,船駛入一片空蒙浩蕩的水域。
因為順風,船工們就有些輕閑,便在船頭撒下魚網。
魚網跟着船拖一陣,它破開水面,仿佛一條大魚伴在船的旁邊遊動似的。
這一網打到十幾條活蹦亂跳的魚,董小宛興緻勃勃地在船頭揀魚。
這樣美麗的女人在身邊,船工們更加賣力氣,又撒一網,讨她歡心。
大腳單媽也來了勁兒,有心顯顯做菜的本領。
那些魚通過油鹽醬醋的烹饪之後,都搖身一變,成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滿滿地擺了幾大碗。
衆人圍攏來,招呼船家和船工放下帆也來吃,任船兒在水面飄蕩,衆人開懷暢飲。
船家平日裡吃魚哪有如此講究,心裡痛快之至,引吭高歌:
銅鬥飲江酒,手拍銅鬥歌。
侬是拍浪兒,飲則拜浪婆。
腳踏小船頭,獨速無短蓑。
笑君漁陽操,空恃文章多。
閑倚青竹竿,白日奈我何。
船家久經風雨的嗓音有點沙,蒼勁有力,破空而去,一群沙鷗聞聲飛起,像優美的小風筝在頭上盤旋。
水面的波浪仿佛也被壓下去一般,極膽怯地輕輕拍打着船舷。
衆人大聲叫好,也許是酒的原因,衆人看見夕陽之下是一片紅彤彤的江山。
範雲威豪興大發,大聲呼籲衆人來聯句助興,衆人紛紛叫好。
船家湊上來道:“不怕在各位公子面前現醜,我也來一句。
”
衆人正在興頭上,當然贊成。
王天階道:“江上求一醉,舉杯聽船歌。
”
範雲威道:“早知閑雲好,不必文章多。
”
冒辟疆道:“前塵起虎吼,何不披漁蓑。
”
董小宛道:“伴君帆艙下,随波任清濁。
”
船老大道:“殺魚取苦膽,浪子豈無樂。
”
衆人于是一番笑,心氣高昂,真正笑傲江湖。
幾個船工無法表達心情,便頻頻将杯舉過頭頂,大聲嚷道:“舉杯,舉杯。
”看看時光不早,船家笑哈哈徑直走開,用力扯起船帆,帆嘩啦啦升上桅杆頂端。
幾個船工也去用手搖起橹來。
船乘風破浪而去,正所謂“直挂雲帆濟滄海”。
船到無錫靠岸。
衆人一起遊了惠山,飲了惠泉,冒辟疆和王天階、範雲威要去為複社辦點事,董小宛和單媽先回到船上,船工們正采購了糧食和蔬菜扛上船。
冒辟疆和王、範二人辦完事往回走,忽然看見前面十字街頭人山人海在觀看什麼熱鬧。
三人也湊上前去,卻是官吏正押着死刑犯人。
但見劊子手将鬼頭刀高高舉起,一刀劈下,寒光閃處,犯人身首異地,頭滾出去很遠,圍觀者一陣驚呼,婦女們都驚得掩了面。
冒辟疆驚訝地發現那犯人很熟悉,卻沒想起究竟是誰。
官吏簡單地驗了屍,然後打着鑼開道揚長而去。
人群中許多老人婦女一擁而上,紛紛從懷中掏出饅頭去醮那熱騰騰的血。
王天階和範雲威看得出神。
冒辟疆輕聲問旁邊一位中年商賈:“被殺的是什麼強盜?”
“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商賈打量他道:“這個可是有名的江洋大盜,人稱‘一楫奪命’的龍遊。
官府費了好大勁都沒捉住他,不料卻在咱無錫落了網……”
冒辟疆臉色蒼白,原來是義兄龍蘭的同室兄弟龍遊,那年長江上的事湧上心頭,他禁不住一陣顫栗。
商賈狐疑地望望他:“怎麼?客官認得這個強盜?”
“好像見過。
”冒辟疆不經意答道,立刻發覺說錯了話,忙改口道:“不不不,從沒見過。
”
這時,那商賈已經連連後退,退去約一丈遠時,指着冒辟疆大聲叫道:“這裡有個強盜的同黨,快抓住他。
”
冒辟疆額際冒出冷汗,慌亂間想到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身邊的王天階和範雲威卻又不知到哪裡去了。
他也不和那商賈計較,抽身就走。
一群漢子見此光景,隻當他心虛,高聲叫着:“抓住他。
”然後一湧而上,将他按翻在地。
他被衆人扭打之時,方才想到:人本來就是勢利的狗,你越心虛它越要咬你。
可惜剛才失了方寸,不然還有洗去嫌疑的機會啊。
王天階和範雲威眼見人群湧動,猛然發覺冒辟疆出了事時,已經來不及了。
人群圍得水洩不通,他倆擠不過去,眼睜睜看着衆人押冒辟疆湧向衙門。
兩人當下決斷,範雲威跟着到公堂去,王天階則回船上去告訴董小宛且先安撫她的心。
且說董小宛久等冒辟疆不來,呆在艙裡又覺得無聊。
何況那些船工說話沒有顧忌,相互之間盡說些下流事情,她便站到船頭上來,單媽也站到她身後。
她朝碼頭上那條街望着,心裡忐忑不安。
這時,一隊官兵從街上走過,一位官兵忽然從隊伍跑出來,手裡提着刀,他徑直跑下碼頭,到了水邊,将刀咬在嘴上,解開褲帶撒尿。
董小宛慌忙回避。
單媽怒罵道:“死漢子,真不要臉。
沒看見這裡有人啊!
怎麼不在街上解呢,真不要臉。
”
那官兵從嘴裡拿下刀,刀尖指着單媽罵道:“街上人多,死婆子,再嚷嚷,老子殺了你。
”單媽見他惡狠狠的雙眼像發瘋的牛,忙收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