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多餘的死,震撼了整個榆林。
武家的六座莊園沸騰了。
痛哭聲、怒罵聲、哭爹叫娘聲幾裡外都能聽到。
榆林城裡議論紛紛,衆人面上,大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神情。
他們都在猜測着武多餘的死因,猜測着兇手是誰,猜測着武家會怎麼辦。
一時間,流言滿天飛。
榆林守備親詣武家探視,并嚴饬部屬着意巡邏,嚴加盤查往來行人,以防暴亂。
武神功流着淚,嘶啞着嗓子低吼道:“你們聽着——無論兇手是誰,不管他有多大的來頭,也要殺掉他!就算他躲到天上去,你們也要把他扯下來!就算他躲進十八層地獄,你們也要把他挖出來!”
這就是武家三千人共同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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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叛兒木然坐在武多餘莊園的大客廳裡,坐在武多餘的屍體邊。
楚叛兒坐在這裡,已經四個時辰了。
他的臉色蒼白,神情漠然。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大廳裡來來往往的人川流不息,他就好像沒看見似的。
沒有人跟他說話,他也不跟人說話。
武多餘的屍體,是他抱來的。
面對悲憤震驚的武家父子,楚叛兒盡量用鎮定嚴緩的語氣叙述了經過,然後就緊緊閉上了嘴巴。
這是他的過錯。
如果他不去激武多餘,不去追問葉氏姐弟要尋找的人是誰,也許武多餘就不會被暗殺。
如果不是他愛攬閑事,武家根本就不會管葉氏姐弟的事,後面的這些事,就不可能發生。
一個朋友,就死在你面前,就死在你手中,而且是你害了他,你會怎麼想?
你會不會有一種要發瘋的感覺?
楚叛兒就有一種要發瘋的感覺。
他曾殺過人,也曾被人砍得血淋淋的。
他見過許多在血泊裡掙紮着求生的人,目睹過許多悲慘的場面。
他已見慣了血腥,見慣了死亡,他本該已麻木。
可這回他就是無法使自己的感覺麻木下來。
因為武多餘是他的朋友,因為武多餘是他“逼”死的,因為武多餘就死在他懷抱裡。
他無法不深深地自責。
他守在這裡,等候着武家對他命運的判決。
無論判決的結果是什麼,他都甘心領受。
就算是要他抵命,他也決不會皺一下眉頭。
二杆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肩膀,低聲道:“武神功要見你。
”
楚叛兒慢慢立起,跟在二杆子後面,從大廳的側門走了出去。
二杆子低着頭不緊不慢地走着,繞過一座假山時,輕聲道:“快逃。
”
楚叛兒微微一怔,這才想起一件事:“你怎麼在這裡?”
二杆子頭也沒回,腳步也沒停:“這你别管,你快走,他們要殺你。
”
楚叛兒道:“我不走。
”
二杆子似乎有些急了,一跺腳,低吼道:“他們認定你是兇手!”
楚叛兒一凜,旋即道:“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二杆子忍不住了,轉身沖着楚叛兒大聲吼了起來:
“你怎麼這麼傻?又不是你殺的,你幹嗎要搶着背黑鍋?
你有病啊?!”
楚叛兒搖頭,堅定地道:“就因為不是我殺的,就因為我沒病,我才不走。
”
二杆子破口大罵起來:“你他媽的怎麼就不開竅?再不走就晚了?!”
其實楚叛兒現在就是想走,也已晚了。
二杆子沒看見,他背後已出現了一群人。
一群肅立的人。
當中一個人,就是“秃老雕”武神功。
武神功雙目赤紅,怒視着楚叛兒,原本紅潤的秃頭,已變得鐵青。
武神功身邊左右各站着兩個兒子,武雄鎮、武邊關在左,武風流、武百代在右。
他們的手中,都綽着兵器。
武雄鎮右手裡,拎着把雪亮的鬼頭刀;武邊關的兵器則是杆綠沉沉的鐵槍;武風流雙劍已出鞘,武百代的方天畫戟已橫在胸前。
然而,更令楚叛兒心寒的,是他們的目光。
他們顯得非常悲哀,非常震驚,非常憤怒——人們在發現自己被最信任的朋友欺騙時,就是這樣子的。
楚叛兒不用看也知道,退路已被堵死了,因為二杆子已經不罵了。
楚叛兒也根本就不想退。
武神功低吼道:“秦川,站過來!”
二杆子——秦川沒有站過去,而是走到楚叛兒身後貼背而立,怒聲道:“你們搞錯了,楚叛兒不是兇手!”
楚叛兒心裡湧過一陣暖流——畢竟,還有一個朋友相信他不是兇手。
可他怎麼會被指認為兇手呢?
他實在是想不通。
他不願背這口黑鍋,可現在黑鍋已扣到他頭上了,他卻連扣鍋的人是誰還不知道。
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辯個水落石出。
這時候,他聽見身後有個女人的聲音在罵秦川:“小川,你這糊塗鬼!還不快過來!”
是“大秧歌”武翠娥。
楚叛兒歎道:“二杆子,你幫不了我,還是過去吧!”
秦川吼道:“要死我陪你死,怕什麼!”
楚叛兒苦笑道:“你要是陪我死了,世上就沒有人曉得我是冤枉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