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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繃繃的身體,仿佛蓄勢待放的花蕾,堅硬青澀。
身心極為早熟,也許因為身邊存在一對内心深沉不馴的成人男女。
貞諒纖瘦,但畢竟是在褪色中,肉體有一種熟墜。
如同已開到盛期的花樹,在釋放出内裡最後一股力量。
她的手臂、後脖以及後腰上的刺青,花紋均來自古代圖飾。
她記得那刻當下,這個成年女子對她說的話。
貞諒說,信得,不知為何,我覺得人越老去,越覺得這個世界什麼東西都不像是真的。
隻有我們的感情是真的。
人若死去,什麼都無法帶走,餘留的不過是内心幸存的記憶。
隻有情感與我們同行。
但它在這個假的世界裡處處碰壁,最後也會如同假的一般帶來損傷。
我的确漸漸覺得什麼都不重要,去往遠處的哪裡,過什麼樣的生活,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擁有真實的情感。
如果人得到整個世界,卻沒有得到感情,隻是獨自一人,他該如何存活。
我不願意寂寞至死。
她說,信得,我不願意寂寞至死。
她說,而我要在很久之後,才能明白這句話。
因為隻有在那時我才能夠知道,寂寞是什麼。
那天是星期三。
清晨,貞諒獨自外出。
她出門時穿一件紅色大衣,黑色鑲銀線的絲襪,絲絨繡花鞋。
臉上撲了粉,塗淡淡的口紅。
她對裝束一向率性,有時邋遢潦草毫不在意,但這次卻有鄭重豔美,渾身熠熠閃爍。
她說要出門見人,黃昏時回來,但沒有詳細說去哪裡,見什麼人,做什麼事。
信得也就什麼都不問。
看見她手指上戴着一枚鑽石戒指,心有好奇,用手撫摸這枚精光閃爍的戒指。
貞諒說,你可喜歡。
她說,喜歡。
貞諒便把那戒指脫了下來。
她把它放在她手心裡。
說,你喜歡就給你,可以戴着玩玩。
這是個庸常東西,不會讓人顯得更美。
它不過是一個舊日禮物。
她看出來這戒指極為昂貴,指圈内刻有奢侈珠寶品牌的限制編号。
貞諒遣送它的态度平淡自若,沒有留戀,已不關心它出路如何。
她隻開門準備離開。
她說,你逐件收拾行李,我們要走。
她問,我們要去哪裡。
她但笑不語,對她擺了擺手,眼神表明一切早有安排,不必操心。
她的紅大衣鮮明耀眼,在門沿邊快速掠過,如同一道彩虹光線。
門外冰天雪地,陽光劇烈,湛藍色天空如同寶石般明淨而紋絲不動。
她知道貞諒已做出決定和琴藥分手。
她們兩個即使離開臨遠,不過繼續面對漫長孤旅。
往前走或者往後退,都不是出路,總之哪裡都不是家。
貞諒會再找一個島嶼嗎。
再找一個異國小鎮嗎,或者再找到一個高山之巅的村莊嗎。
她們最終并不知道将去往哪裡。
所有存在過的都是臨時決定。
她熟悉貞諒風格。
小時候某個早晨她在旅館裡睡得正酣,貞諒已打包好行李,走過來撫摸她的頭發,輕快地說,起床,我們要離開。
她決定去找唯一的朋友莊一同。
穿上大衣,騎自行車一個多小時,抵達他家花園門口,在樓下高聲叫他名字。
這個英俊軟弱的男孩從裡面跑出來,看見她眼睛裡有喜悅驚奇光彩。
他真的喜歡她,她想。
忠心耿耿跟随在她身後,做她意願的事情,附和她的想法,容忍她暴戾任性,為她偶爾的溫柔主動喜不自勝。
以後她還會有這樣的伴侶嗎,或者說,這是她需要的伴侶嗎。
她無力猜想,隻覺得身心疲倦想獲得安歇。
她說,一同,我想在你家裡停留一會兒。
我要躺在床上。
他的房間她來過多次。
一起做作業,閱讀,争論,看碟片,聽音樂,嬉戲玩耍。
在他鋪着藍色床單的單人床上,她脫掉外衣躺進棉被裡面,神情蕭瑟。
他站在旁邊,目光擔憂,說,你是不是病了。
你是否發燒。
他撫摸她的額頭,她拉住他的手,說,你進來抱着我。
他和她一起躺進棉被裡,伸出手臂給她。
她把腿壓在他肚子上,抱住他脖子,臉枕着他的肩頭,緊緊擁抱住這具身體。
這不是她在湖邊觸摸過的健壯豐饒的成年男子軀體,這是一具屬于少年的清潔而單薄的身體。
她不覺得他美,但此刻這一切溫暖而可倚靠。
一同一動不敢動,平躺着任由她需索依賴。
也許感動,說出内心的話。
Fiona,我父母最近在協議離婚。
我父親有了外遇,他要棄家而去。
你害怕嗎。
是。
他們日日争吵。
感覺這個家随時都要破碎。
我和母親要失去依傍,以後何去何從。
他眼中淚光閃爍。
如果你知道一切不存在任何堅固的穩定的不變的可能,你就不會畏懼。
她伸手抹掉他眼角眼淚,說,我們有什麼依傍呢。
時間在變化,人在變化,沒有什麼能夠一成不變。
他知道她在安慰他,抱住她愈發傷心,開始抽泣。
她說,我未曾擁有過如常人一般的家庭,也不知道哪一天又會出發去世界哪一個角落。
如果你覺得傷心,我是否該傷心緻死。
但我還活着,一同,你要相信,我們原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堅韌麻木。
一切都會變。
一切也都會完盡。
一切還會重新生發。
一切會繼續行進。
他逐漸入睡,她卻清醒,聽他發出均勻呼吸。
輕輕從床裡面爬出來,穿好衣服下樓離開。
回到家裡做簡單食物。
開始檢查書籍、衣物,看哪些需要拿走,哪些隻能留下。
她翻閱一本20年前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