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吳摩西嘴不停,手也不停,忙得滿頭大汗。
這時縣城東街賣熏兔的老馮來到饅頭攤前,老馮是個豁嘴,先說:
“饅頭不白呀。
”
吳摩西仰起臉,見是老馮,知是開玩笑,笑了。
老馮:
“心裡癢癢了沒有?”
吳摩西不知老馮指的哪一方面,腦子有些蒙。
老馮:
“眼看又到年底了,該玩社火了,你還得來呀。
”
吳摩西恍然大悟,又笑了。
想起豁嘴老馮還是社火會的會首。
一年下來,先在縣政府種菜,如今隻顧蒸饅頭賣饅頭,把個社火給忘了。
去年不玩社火,他還進不了縣政府,接着還成不了親。
正是因為成親,今年不比去年,如是去年仍在挑水,吳摩西能馬上答應會首老馮;但今年“嫁”了吳香香,玩社火要玩七天,會耽誤做生意,吳摩西就不敢自專。
雖然玩社火是在元宵節,饅頭生意沒有年前好,但元宵節串親趕廟會的人多,饅頭也比平日好賣。
老馮見他不回答,也知他做不了吳香香的主,便說:
“年前給我回信。
隻要你答應,閻羅還是你的,讓雜貨鋪的老鄧,去扮媒婆。
”
又說:
“你不要忘了,去年舞社火,就給你帶來了好事,說不定今年的社火,又會給你帶來好運氣。
”
吳摩西搖頭一笑。
哪能舞一回社火,帶來一回好運氣?有頭一回,不一定有第二回。
但不提社火吳摩西就把它忘了,一提社火,吳摩西心裡真癢癢起來。
心裡癢癢不光圖個玩,而是比起瑣碎的日子,舞社火有些“虛”。
所謂“虛”,是一句延津話,就像“噴空”一樣,舞起社火,扮起别人,能讓人脫離眼前的生活。
當年吳摩西喜歡羅長禮喊喪,就是因為喊喪也有些“虛”。
如今天天揉饅頭蒸饅頭賣饅頭,日子是太實了。
正是因為太實了,所以想“虛”一下。
當天賣饅頭到倪三打更。
因是年前,吳摩西一個人,也把十鍋饅頭賣完了。
推着空車回家,吳香香見他饅頭賣完了,也有些高興。
也是趁着吳香香高興,吳摩西洗了手臉,躺在床上,便與吳香香說起元宵節玩社火的事。
吳摩西想着,雖然兩人平日不對脾氣,但共同從春天忙到年根,直直忙了大半年,該讓人喘口氣了。
但出乎吳摩西意料,吳香香想也沒想,一口就回絕了。
回絕不是吳香香不喜歡社火,而是吳摩西平日連饅頭都賣不好,不想着借過節将功補過,腦子裡還想着玩;耽誤生意倒在其次,而是吳摩西這人沒心;平日說他那麼多,看來都白說了。
不是氣耽誤生意,是氣這個白說。
但她不說白說,仍說生意:
“你要去玩,生意誰做?”
吳摩西:
“我都想好了,先頭天裡發好面,平日五更起床,到時候我三更起床,揉面蒸好饅頭,白天不耽誤你賣。
”
吳香香:
“我去做生意,你去玩,照我看,夜裡你也别蒸,白天我也不賣,咱都歇着。
”
吳摩西知道她說的是氣話,退一步說:
“要不咱倆一人一天,輪着做生意,我隔一天一玩。
”
吳香香本不生氣,見他讨價還價,就生氣了。
生氣不是他退一步還要玩,而是平日以為他沒主意,誰知他主意大着呢,早想好了隔一天一玩。
吳香香平日說的話,他聽不進去,原以為是他沒心,通過一個玩社火,知道他有心,就是藏在心裡不說;如果平日有心,兩人就成了兩條心,不聽她的話,就成了故意的。
這就不是一個白說不白說的事,是她上當受騙的事。
吳香香柳眉倒立:
“你明着是要玩社火,心裡到底是咋想的?大半年下來你啥也不說,磨磨蹭蹭,到底安的什麼心?你從來沒把這裡當家吧?你就想傍着我們娘倆圖個吃喝吧?現在吃夠了喝夠了,又開始玩了。
你不這麼死乞白賴要玩,說不定我讓你玩;你死乞白賴要玩,我今年偏不讓你玩。
你今年不但不能玩社火,還得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兒,夜裡你該蒸饅頭蒸饅頭,白天你一個人去街上賣,我在家歇着。
你不是有勁玩嗎?那就把勁用到正地方。
”
吳摩西見她越說越多,已經把一件事說成了第三件事;已經說的不是社火,成了治氣。
本不想回嘴,突然想起一句話;能想起一句有力的話,在吳摩西也不容易,吳摩西便脫口而出:
“我是你男人,不是你雇的夥計;夥計到了年關還放假呢。
我想玩就玩,你管不着!”
吳香香見吳摩西這麼說,愣在那裡。
這是吳摩西自“嫁”過來,說的第一句硬話。
話硬吳香香也不怕;吳摩西說一句,她能說十句。
但她什麼也沒說,抱起被子,去另一屋跟巧玲睡去,把吳摩西一個人撂在床上。
接下來三天,吳香香皆與吳摩西分睡;吳香香跟巧玲睡在一起,巧玲屋裡,夜裡倒不用點燈了。
兩人别别扭扭,年也沒有過好。
到了元宵節頭前,吳摩西就沒随老馮他們舞社火,仍在十字街頭賣饅頭。
沒有舞社火這回事,去街上賣饅頭會是兩個人;出了這檔子事,吳香香說到做到,自己在家歇着,去十字街頭賣饅頭,就成了吳摩西一個人。
吳香香:
“自作自受,讓你跟我兩條心!”
吳摩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