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了一聲:“大概越想越氣,要再打我一頓!”
“我想不是,”媽沉思的說:“或者他有一點後悔。
”
“後悔?”我笑了起來:“媽,你認為爸會後悔?他這一生曾經對他做的任何一件事後悔過嗎?後悔這兩個字和爸是沒有緣份的!”我站起來,走到我的屋裡,打開書桌上的台燈,開始記日記,記日記是我幾年來不間斷的一個習慣。
我把今日謀職的經過概略的記了,最後,我寫下幾句話:
“生活越困苦,命運越坎坷,我應該越堅強!我現在的責任不止于要奉養媽媽,還有雪姨那一群人的仇恨等著我去報複。
凡有志者,決不會忘記他曾受過的恥辱!我要報仇的——
不擇任何手段!”第二天,我又度過了沒有結果的奔波的一日,當黃昏時分,我疲倦不堪的回到家裡時,懊喪使我幾乎無力舉步。
任何事情,想像起來都簡單,做起來卻如此困難,沒想到我想找一個能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
進了門,我倒在椅子裡,禁不住長長的歎了口氣。
“還沒有找到工作?”媽媽問。
“沒有。
”媽不說話,我發現媽顯得又蒼老又衰弱,臉色白得像張紙,嘴唇毫無血色。
我說:“媽,明天去買十塊錢豬肝,煮碗湯喝。
”
“可是——”媽望了我一眼,怯怯的說:“我把那兩百塊錢給周老太太了。
”“什麼?”我跳了起來,因為我知道家裡除了這兩百元和我帶走的十元之外,是一毛錢都沒有的,而且,早上我走時,連米缸裡都是空的。
“你全給了她?”
“嗯。
”“那麼,你今天吃的是什麼?”
媽把頭轉開,默默不語。
然後,她走到床邊去,慢慢的把地下那張虎皮卷起來,我追過去,搖著她的手臂說:
“媽媽,你難道一天沒有吃東西?”
“你知道,”媽媽輕輕說:“我的胃不好,根本就不想吃東西。
”“哦!”我叫了一聲,雙腿一軟,在地下坐了下來,把我的頭埋在裙子裡,眼淚奪眶而出。
“哦,媽媽,哦,媽媽。
”我叫,一面痛哭著。
“依萍,”媽媽摸著我的頭發說:“真的,我一點也不餓呀!別哭!去把這張虎皮賣掉。
”
我從地上跳了起來,激動的說:
“媽,不用賣虎皮,我馬上就去弄兩千塊錢回來!”
說著,我向大門外面跑去,媽追過來,一把拉住我的衣服,口吃的問:“你,你,你到哪裡去弄?”
“那個××公司!”我說,“他說我隨時可以去!”
媽死命的拉住了我的衣服,她向來是怯弱而柔順的,這時竟顯出一種反常的堅強,她的臉色更加蒼白,黑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我,急急的說:
“我不許你去!我決不讓你做舞女!”
“媽,”我急于要沖出去。
“做舞女并不下賤,這也是職業的一種,隻要我潔身自愛,做舞女又有什麼關系?”
“不行!”媽拉得更緊了:“依萍,你不知道,人不能稍微陷低一級,隻要一陷下去,就會一直往下陷,然後永無翻身的希望!以前在哈爾濱,我親眼目睹那些白俄的女孩子,原出身于高貴的家庭,有最好的教養,隻為了生活而做舞女,由舞女再被變成高等娼妓,然後一直淪落下去,弄到最悲慘的境地,一生就完了。
依萍,你決不能去,伴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燈紅酒綠的環境,和酒色財氣的薰染,日子一久,它會改變你的氣質,你再想爬高就難如登天了,你會跟著那酒色墮落下去,無法自拔!依萍,不行!絕對不行。
”
“可是,媽媽,我們要錢呀!”
“我甯可餓死,也不放你去做舞女!”媽媽堅決的說。
眼睛裡含滿了眼淚:“我甯願去向你爸爸要錢,也不願你去做舞女!”“我甯願做舞女,也不去向爸爸要錢!”我叫著說,坐在玄關的地闆上。
用手蒙住臉,哭了起來。
媽媽也靠在門框上抹眼淚。
就在我們母女相對啜泣的時候,外面有人敲門了。
我擦掉眼淚,整理了一下衣服,到院子裡去開門。
門外,是方瑜,她匆匆的塞了幾張鈔票到我手裡說:
“這裡隻有七十塊,你先拿去用著,我再想辦法。
沒時間和你多談,我明天要考試,要趕回去念書!”說完,她對我笑笑,揮揮手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我目送她走遠,關上房門,走上榻榻米,對那七十元發了好一陣呆,七十元,這份量多重呀!把錢交給了媽,我說:
“方瑜送來的,我們再挨兩天看看吧!”
兩天過去了,我的工作依然沒有著落。
第三天傍晚回家,媽一開門就對我說:“今天如萍來過了。
”“她來幹什麼?”我詫異的說:“要想參觀參觀我們的生活嗎?”“依萍,不要以仇恨的眼光去看任何人!”媽說:“是你爸爸叫她來的!”“爸叫她來幹嘛?”“你爸叫她送來三千塊錢!”
“三千塊錢?”我愕然的問:“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媽說:“如萍說是爸叫她拿來給我們過年和繳房租用的。
”“可是,”我不解的說:“為什麼他突然要給我們錢了?”
“我想,”媽猶豫的說:“大概他覺得上次做得太過份了。
”
我咬著嘴唇沉思了一會兒,昂了一下頭說:
“媽,把那三千塊錢給我,我要退還給他們!我發過誓不用他們的錢,他知道我們活不下去,現在又來施舍我們。
媽,我不能接受他們的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