麼樣,總算是皇恩浩蕩,照例該到恭王府去道賀。
恭王心情惡劣,幾乎一概擋駕,依然隻有極少數的人,能夠在鑒園見着他。
這極少數的人,包括了他的一兄一弟。
惇王這天顯得很象個做哥哥的樣子,安慰他說:“老六!你别難過,一步一步來。
軍機上少不了你,過些日子上頭就知道了。
”
“我難過什麼?”恭王故作豁達,“總算還教我管洋務。
未到‘不才明主棄’那個地步。
”
醇王則是對倭仁深表不滿,尤其因為倭仁在内閣會議中,居然倡言醇王的奏折,可以不議,覺得形同藐視,有傷自尊。
便告訴曹毓瑛,說方鼎銳替他拟了一個參劾倭仁未将朱谕明白宣示的奏稿,決意遞了上去。
文祥一向周密而持重,眼前他又代替恭王成了軍機的領袖,責任特重,更需力求穩定,所以對于那些愛耍大爺脾氣的王公,有些喜歡鼓動風潮的言官,多方疏導,希望把局面冷下來。
同時他也跟恭王作了好幾次面對面的促膝密談,在整個政潮中,他雖是局中人之一,卻能站在局外冷眼旁觀。
他為恭王指出,有些人的目标是在曾國藩,幸而不曾牽連,無礙軍務,為不幸中的大幸。
其次,薛煥、劉蓉一案還未了,倭仁另有一折請旨,所謂“行賄夤緣”一節應否查辦?慈禧太後已面谕軍機,命薛煥、劉蓉明白回奏。
頗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如果處理不善,引出意外風波,會興大獄,那就大糟而特糟了。
因此,他勸恭王忍耐,先等薛、劉一案料理清楚,然後再想辦法,複回軍機。
此時務宜韬光養晦,千萬不要節外生枝。
恭王自然能夠領略他的深意,聽從勸告。
但這一次打擊在他認為是顔面掃地,再也無法彌補的事,所以心情抑郁,不斷搖頭歎息,任憑文祥百般慰勸,也難把他的興緻鼓舞起來。
倒是醇王十分起勁,遞了那個折子,一看三天還沒有下文,叫他的妻子進宮去打聽消息。
七福晉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進宮請安,正好慈安太後也在,談了些閑話,她忽然冒冒失失的問道:“弈譞有個折子,兩位太後不知看了沒有?”
慈禧太後聽這一問,臉色便不好看,慈安太後大為詫異,看着她問道:“老七又有什麼折子?”
“胡扯!”
聽得這一聲斥責,七福晉一驚,心裡懊悔,該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開口。
此刻隻好不響了。
慈安太後為人忠厚,看她們姊妹言語不投機,便也不再追問,亂以他語,把話題扯了開去。
坐了片刻,她回自己宮裡去午睡,這時慈禧太後才把她妹妹喊到一邊去密談,“老七怎麼這樣子糊塗!”她沉下臉來說。
“怎麼啦?”七福晉越發不安了。
“老六的事,何用他夾在裡面瞎起哄?你回去告訴他,叫他少管閑事!”
“是!”七福晉辯白着:“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幹些什麼?
我也管不住他!”
“怎麼會管不住?”慈禧太後停了一下,用很清晰的聲音說:“就說我說的,叫他好好兒當差,将來有他的好處。
照現在這樣子,我也不能放心讓他辦事。
”
“是的。
”七福晉把她姐姐的話,默念了一遍,牢牢記在心頭。
等七福晉辭出宮去,又到了傳膳的時刻。
清明已過,日子慢慢長了,晚膳既罷,天還未黑,最無聊賴的黃昏,是盛年太後最難排遣的光陰,平常逗着冰雪聰明的大格格說些閑話,也還好過些。
自從下了那道朱谕,掀起絕大風潮以後,懂事的大格格固然有着無可言喻的忸怩和不安,而慈禧太後對威望驚人的親王,自命鲠直的老臣,可以作斷然處置而無所顧慮,獨于這個半大不小的女孩,總有着一種連自己都不甚捉摸得清楚的内愧,是那種深怕别人責問她:“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的畏懼,因此,她怕見大格格的面。
這一來便越發覺得孤凄了。
幸好有另一種興趣來填補她的空虛。
那就是權力!午夜夢回,首先感覺到的,是要珍重自己。
她可以很輕易地忘掉自己是個婦人,她感覺到自己是個“爺們”,而且是“雍正爺”或者“乾隆爺”,一句話可以叫一大片的老百姓張開笑臉,一句話也可以叫上百口的大宅門,哭聲震天。
那多夠味?
于是,她排遣黃昏的方法就象“雍正爺”那樣,親批章奏。
看那些章奏,有時就仿佛看那些恭楷抄寫的筆記小說,臂如《閱微草堂筆記》那樣引人深思。
地方大吏奏報謀殺親夫等等逆倫巨案,夾叙夾議之間,措詞的輕重,引律的繁簡,在字裡行間有許多毛病,把那些毛病捉出來,或者批示,或者面谕,讓軍機大臣照自己的意思,作成一篇煌煌告谕,她覺得是最痛快不過的一件事。
這天黃昏所看的奏折,有一件是被指為向恭王行賄,奉旨“據實回奏”的薛煥的折子。
當然,不承認有其事是可想而知的,讓慈禧太後要考慮的是,薛煥作了“請派員審訊查辦”的要求。
這當然要準如所請,但是派誰查辦呢?如果說僅僅是薛煥和蔡壽祺之間的糾紛,至多派一個協辦大學士就可以了,但是這樣一派,豈不等于表示此案與恭王無關?慈禧太後覺得這也太便宜了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