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算?
“大大小小的仗,我都記不清了,跟别軍一起打也常有,我大勝,别人小勝,我敗羅,别人也讨不了好,算起來總差不多,從沒有今天這個樣,大勝大敗!老夫子,”鮑超請教他的幕友,“我倒問一問,從前有沒有這種事?”
鮑超的幕友沒有什麼好腳色,腹笥不寬,無以為答。
欺侮他沒有吃過墨水,使勁搖着頭說:“沒有!從來沒有!”
“我倒想起來了,”鮑超突然問道:“韓世忠黃天蕩大敗,那時候,嶽飛在那裡?”
幕友答不出來,反問一句:“霆公,你問這話,是何用意?”
“學個樣嘛!”他說:“譬如說,韓世忠大敗,嶽飛大勝,兩個人見了面,有些啥子言語?明天我見了劉省三,照樣好說。
”
“原來如此!這也不必以古人為法,可以想得出來的。
”
“好!我請個教。
”
“當然不可以得意。
”
“這我知道。
”
“更不可以怪他。
”
“我倒不怪他,我還要謝他。
”鮑超得意地笑道,“他簡直就跟李少荃拿下常州不打江甯一樣,讓功給九帥嘛!”
“霆公,”那幕友正色說道:“這話萬不宜出口!傳到劉省帥耳朵裡,會結怨。
”
“不錯,不錯,”鮑超深深點頭,“自己人說說笑笑,沒有那個要挖苦他。
”
“不能挖苦他,也不必安慰他。
霆公就隻當沒有這回事好了!”
鮑超雖理會得不必安慰劉銘傳的意思,卻是大有難色,躊躇了一會問道:“你看我不去行不行?”
“不行!”幕友答得極幹脆,“劉省帥已經在說,霆公自居前輩,看不起他,這一來顯得架子是真的大,不妥,不妥!”
“我也覺得不妥。
唉!打仗容易做人難。
”
這一夜鮑超輾轉思量,怕見了劉省三難以為情,竟夕不能安眠。
無獨有偶,劉銘傳亦複如是!勝敗兵家常事,而這個敗仗打得不但不能為将,并且不能做人。
一千遍搗床,一千遍捶枕,隻是想不出明天見了鮑超,該持怎樣一種态度,該說怎樣一句話,才能使自己下得了台?
除了鮑超還有李鴻章——剛剛接欽差大臣的關防,就給他來這一下,如何交代?然而那究竟是以後的事,眼前就是一個難關,鮑超不必說别的,隻拉長了四川腔問一句:“省三,你怎麼搞的?”那就連有地洞可鑽都來不及了。
想來想去,唯有希望鮑超自己不來,才得免了這場羞辱。
再不然就隻好托病不見。
這樣在無辦法中想出一個辦法,心裡略微定了些。
但到了第二天中午,聽說鮑超親自押着銘軍失去的辎重和兩千多被救的弟兄到營,他才發覺自己的想法行不通,這樣的“恩德”,那怕病得快死了,都不能不見一見他,道一聲謝。
這一見彼此都是面無人色,忸怩萬狀。
相互招呼得一聲,雙方都象喉頭堵着一樣什麼東西,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劉銘傳才開了口:“恭喜霆公!”
鮑超想了一晚上,一路來在馬上也不斷在想,把劉銘傳可能會說的話,以及自己如何回答才合适,都想到了,就沒有想到這一句。
打了這麼一個大勝仗,不能不說是一喜,照平常的情形,遇到别人道喜,隻有兩種回答,不是“彼此,彼此”就是“多謝,多謝”,而這兩種回答都不适宜,一時卻又想不出第三種答語,那就隻好報以微笑了。
他不答腔,話便接不下去,當然也不能瞪着眼對看,劉銘傳避開了他的視線,偏偏一眼就看到鮑超送回來的,那個失而複得的珠圍珊瑚的帽結子,頓時心如刀割,臉色大變。
看這樣子,鮑超覺得不必再逗留了,站起身說:“走羅,走羅!”一面拱拱手,一面已向外移動腳步。
劉銘傳茫然送客,直到營門口才突然清醒,“霆公!”他說,“改日我到你營裡道謝!”
“不必客氣!”鮑超答道,“弟兄已經拔營,我現在也就往這面走羅!”說着,用手指一指北面。
往北面自是乘勝追擊。
劉銘傳心想,剿撚四鎮,自己獨以淮軍首席,屯四鎮之首的周家口,一年半以來,轉戰千裡,大小數十戰,所向有功,為了想聚殲撚匪,克竟全功,創議扼守沙河,誰知為山九仞,這一篑之功竟讓給了鮑超!轉念到此,又妒又恨,心裡那股酸味,怎麼樣也消減不掉。
就由于這股冤氣的激蕩,劉銘傳把心一橫,找了他的幕友來會談。
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但即使是在親信的幕僚面前,這個主意也有些不容易出口。
沉吟了好一會,決定先套一套大家的口氣。
“事情要有個歸結。
”他用低沉的聲音,徐徐說道:“我有個看法,要跟大家商量,我不曉得我這個看法,大家想到過沒有?淮軍現在責任特重,爵帥又新近接了欽差大臣的關防,我們不能不替他着想,顧全大局。
各位看,我的話可是與不是?”
說了半天,不着邊際,亦不知他的用意何在?不過這時自然隻有順着他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