隸官報局的總辦,素有善書之名,張一麟點點頭說:“是的!”說完略等一下,如果袁世凱沒有話,便待告辭。
“仲仁,請你再坐一坐,有件事順便料理一下。
”說着,袁世凱向聽差吩咐:“請何總辦。
”
這何總辦是督練公所教練處的總辦何宗蓮,字春江,山東平陰縣人,天津武備學堂的高材生,但到差不久,跟張一麟兩不相識。
隻是何宗蓮覺得能在總督的簽押房中,安坐自如,來頭一定不小,所以向袁世凱行完禮後,亦向張一麟點一點頭,表示敬意。
“這步兵操典,你怎麼說?”袁世凱一面問,一面從案頭取過厚厚的一部稿本,裡面夾着許多參差不齊的簽條。
“回大帥的話,這部操典,由日文譯過來以後,經過仔細推敲,并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原簽有點吹毛求疵,隻好逐條駁回。
”
“你們武夫,懂什麼文墨!”袁世凱沉下臉來說:“你們知道原簽的人是誰?就是這位張仲仁先生!”
何宗蓮大窘,急忙轉身拱手,連聲喊道:“老夫子,老夫子!”歉疚之情,溢于言表。
“不敢,不敢!”張一麟亦起身還禮,“這部稿子,是大帥交代,我不能不辦。
不過雖有改正,無非文字上的潤飾,于原義并無出入。
我不敢強不知以為知。
”
“你聽見沒有?張先生經濟特科一等第二名,文字一道,難道你們還不服?”袁世凱毫不客氣地開了教訓:“越是肚子裡有墨水,人越謙虛,唯有半瓶醋,才會晃蕩。
你把稿本拿回去,仔細再看,好好向張先生請教。
”
“是!是!”何宗蓮雙手将稿子接過來,“叭嗒”一聲,碰響了皮靴跟,接着轉身問張一麟:“不知道老夫子什麼時候有空?”
“那就難說。
不過,我不大出門,你随時請過來,我們談談。
”
“是!我下午去拜訪老夫子。
”
“好,我候駕。
”
于是何宗蓮又轉身問:“大帥還有什麼吩咐?”
“我想,新軍應該舉行一次大操,你倒不妨先籌劃起來看。
”
“是!”
停了一會,袁世凱不再有話,何宗蓮便捧着步兵操典的手稿退了出去。
張一麟等他背影消失,向袁世凱勸說:“大帥的詞色似乎太嚴厲了。
”
“沒有法子!對此輩不能假以詞色。
尤其不能讓武的壓倒文的。
否則,必有自贻伊戚的一天。
”
“武的不能壓倒文的”,這句話給張一麟的啟發很深,覺得袁世凱能有今天,也許就得力于這一點。
※※※
對于日俄兩國在東三省的戰況,袁世凱問得很詳細,當然最關心的是戰局的結果,究竟是日本勝,還是俄國占上風,或者不勝不敗,歸結于和局。
“陸軍方面,大緻日本勝的把握。
”段芝貴說:“俄軍反攻遼陽,死了四萬人,損失很重。
不過,日軍亦是筋疲力竭了。
如今兩軍隔一條渾河在休息,大局要看旅順的俄軍支持得住支持不住。
”
“照你看呢?”
“很難說。
旅順的防禦工事太好了,地險而兵精,日本第三軍已經發動過三次總攻擊,敢死隊一波接一波,乃木希典的兒子在裡面,可是徒勞無功。
”
“喔,”袁世凱很注意地問:“乃木的兒子亦是敢死隊?”
“是的。
”
“結果呢?”
“當然陣亡了。
”
袁世凱點點頭,臉色沉毅,“照我看,乃木一定可以攻下旅順。
”他問:“如今日軍距旅順多遠?”
“最接近旅順的一個陣地,五、六裡,現在正在攻老虎溝。
照日本人說,如果能把老虎溝攻下來,形勢就會改變。
”
聽得這話,袁世凱起身去看懸在壁上的“旅順要塞兵要圖”,找到了老虎溝,看到下注“二○三高地”的字樣,方始明白。
“是了!日軍吃在仰攻,‘頂石臼做戲,吃力不讨好’,若能占領二○三高地,對港灣成鳥瞰之勢,俄軍殘餘的軍艦,就什麼作用都沒有了。
”袁世凱停了一下問:“我們能不能幫他什麼忙?”
“打旅順,幫不上忙。
”
“陸軍方面呢?”
“也要看機會。
反正攻沈陽,總有可以幫他們的地方。
”
袁世凱點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凝神望着東三省的地圖,好一會始開口:“我當初不主張中立,應該幫日本打俄國,如果聽了我的話,現在情形就大不同了。
”
“請……。
”段芝貴說:“請大帥教導。
”
“這跟賭錢一樣,日本做莊家,我們搭多少股子在裡頭,現在就可以計算如何分紅了。
如今我們幫日本,好比賭場裡的混混,看莊家手風順,在旁邊打打扇,遞遞毛巾把子,說兩句湊趣的話。
等莊家站起身來,随便抓一把錢給你吃紅,還得跟他道聲謝。
若是合夥做莊家,當然坐下來細算赢帳,這情形大不同了。
”
“是!聽大帥的譬喻,完全明白了。
”段芝貴又說:“前一陣,不是張香帥有個折子,主張西聯英、東聯日,似乎可以補救。
”
“太晚了!沒有用處。
”袁世凱說:“隻望日本打敗了俄國,能把東三省還給中國,已是上上大吉。
”
聽得這話,段芝貴踏上兩步,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