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需找工于心計的人來研究。
想一想,有了一個人。
這個人叫楊士琦,字杏城,是楊士骧的胞弟,也是袁世凱未來的兒女親家,現任商部左丞,派在上海管理電報局。
因公北上,在天津小作勾留,此人素有智囊之稱,正宜請教。
聽罷緣由,楊士琦開口說道:“四哥,你聽說過沒有,薦醫有三不薦?”
“沒有聽說過。
”
誰也沒有聽說過,是楊士琦臨時杜撰的。
他一面想,一面說:“醫生不好不薦;交情不夠不薦;病人無足輕重不薦。
”
袁世凱想了一下問道:“前面的兩不薦,都容易明白,何以謂之病人無足輕重不薦?”
“病人無足輕重,死也好,活也好,沒有人關心,薦了醫生去,未見得受重視,卻又何苦來哉?再說,七年之疾,求三年之艾,唯有病家重視病人,料量醫藥,才會十分經心,倘是無足輕重的病人,煮藥調護,漫不經心,雖有名醫,何能奏功?”
“啊!啊!杏城,你看得真透徹!”
“四哥,”楊士琦放低了聲音說:“上次南郊大典,我有執事,在天壇站班,皇上步行上壇,我看得清清楚楚,連靴子都是破的。
這倒想,開出方子來,如有貴重藥在裡面,誰能擔保禦藥房一定會按方子照抓不誤?”
“這很難說。
”
“那就是了!雖說西藥和中藥不同,道理是一樣的,如果動了手腳,不按方子配,屈永秋能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那還用說?”袁世凱皺眉了,“看來以回謝為妙。
”
“是的。
”楊士琦又說:“這件事千萬做不得!醫而有功,老太後未見得高興,醫而無功,甚至出了‘大事’,四哥你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聽得最後這一句,袁世凱憬然而悟,悚然而驚!有戊戌告密這一段不易磨滅的往事在,誰都知道他是皇帝的不忠之臣,如果皇帝因為經屈永秋的診治而病起變化,以至大漸,大家都會疑心他有弑君的逆行。
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的嫌疑。
“高明之至!”袁世凱的主意打定了,不過要推掉這件事,亦不是一句話的事。
“杏城,”他說,“慶王是奉懿旨交辦,不管其中是何作用,我總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推辭。
請你再替我想想,應該怎麼說?”
“不能說屈永秋的醫道,并不如外間所傳,這成了砸他的招牌。
不如屈永秋自己也病了。
”
“好!就這麼辦!”
于是,袁世凱将屈永秋找了來,親自将這件事告訴他,問他的意見如何?
屈永秋倒是躍躍欲試,口中答說:“請大帥吩咐。
”而臉上卻有掩不住的興奮。
“這原是件好事。
以你的醫道,着手成春,不但名利雙收,而且各國使館,都很注意皇上的病勢。
所以,你如果醫好皇上的病,一定還會名揚國際,連帶我的面子也很光彩。
可是,我把你當做自己人,有句逆耳的忠言,不知你愛聽不愛聽?”
“大帥言重了!”屈永秋臉上的興奮,一掃無餘。
“宮中的事情很難辦,尤其是牽涉到皇上,更是吃力不讨好。
你的醫道高明,不錯。
可是,西醫的規矩,太監不懂,臂如按時量體溫,隻怕他們連體溫表上的度數都看不懂。
”袁世凱突然問道:“庭桂,你知道宮裡喝香槟怎麼個喝法?”
“庭桂”是屈永秋的别号,他搖搖頭說:“不知道怎麼喝法,想來總是用冰鎮過了再喝。
”
“那有這麼講究,”袁世凱說:“是太監不知道該這麼講究!宮裡所有的香槟,都是由太監事先用錐子在軟木塞上鑽了洞的。
”
“那不是洩了氣嗎?”
“就有那種洩氣的事。
為的是香槟一開塞子,有很大的聲響,泡沫亂湧,搞得一塌糊塗,在禦前失儀,是很重的罪名。
太監為了自己保平安,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你不能随時守在禦前看護,試問,你怎麼醫得好皇上的病?”
“是,是!”屈永秋如釋重負似地,“幸虧大帥教導,這個差使不能當!”
“是上頭交代,我也不能教你不當這個差使。
”袁世凱略作沉吟,“庭桂,隻有一個法子,你才可以不當這個差使,從今天起,你就裝病請假。
裝要裝得象,少出門,更不能跟人去談這件事。
”
屈永秋自然如言遵辦。
袁世凱便先用電報回複奕劻,說屈永秋告了病假,力疾從公,自是分所當為,但本人有病,精力不濟,“請脈”或恐不準,所以再三懇辭。
此外,又示意奕劻,他想到京裡面談一切,請奕劻找個理由,能讓他到京裡去一趟。
這個理由不難找,以練兵處籌劃改編各省防軍,以及其他軍制的厘訂,必須召袁世凱面商為名,很容易地就讓袁世凱進了京城。
一到京,宮門請安,本來是奉行故事,遞一個請安折子,便可自行其便,那知非常意外,竟然傳旨,即時召見。
這一下,袁世凱有點抓瞎了。
第一是穿的行裝,除非巡幸在外,不能以行裝陛見,臨時找一套合于他五短矮胖身材的補褂,相當費事。
這猶在其次,最令人惴惴不安的是,不知慈禧太後何以破例召見?想來必是有特别緣故,而此特别緣故是什麼,茫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