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出席的瞿鴻玑,都認為議約能有這樣的結果,已是差強人意了。
其中有個随員,卻忍不住有一肚子話說。
此人是上海土著,名叫曹汝霖,字潤田,祖父兩代都在曾國藩所創設的江南制造局供職,家境小康,所以曹汝霖能夠自費留學日本,學的是法律。
畢業之時,正好新設商部,有許多商事法需要拟訂,并決定借鑒于日本,因而曹汝霖被延攬入部,官居主事,派在商務司行走,兼商律館編纂。
中日北京會議的随員,多在外務部及商部調充,曹汝霖因為學的是法律,兼以精通日文,因而入選。
小村的發言,他不須經舌人傳譯,語氣吞吐迎拒之間,了解較深,每每為當事人誤解對方的真意,該争的地方不争,不該争的地方又咬文嚼字,虛耗工夫而着急。
他在會中無權發言,亦無法遞個條子去提示糾正,唯有咽口唾沫,聊以滋潤幹燥發癢的喉頭而已。
到得那一天散會,他可真忍不住了。
向例散會以後,除了瞿鴻玑徑回公館,其餘的大部分都随袁世凱在北洋公所晚餐,商量應該提出的文件及次日會議應該注意的要點,這天居于末座的曹汝霖,看着唐紹儀問道:“唐大人,我有一點不明白的地方,要請唐大人指教。
小村本來已經同意,得日本同意後,中國亦可添造鐵路。
後來唐大人提出主權的主張,小村立即改口,光說中國不能在南滿添造鐵路,不及其他,作為定議。
那時,唐大人為什麼不駁他?”
話說到一半,低頭在吃飯的袁世凱,倏然擡眼,但他很機警,知道唐紹儀要受窘了!為了不使他過分難堪,立刻又低下頭去,假裝進食,其實一口飯在口中緩緩嚼咽,側着耳朵在細聽他跟曹汝霖的問答。
唐紹儀有些惱羞成怒了,“外交上說話不在乎多!”他操着生硬的廣東腔,大聲答說,“我提出主權的主張,是扼要的話。
他既承認我的主權,自然不能單獨行動,這些道理你不懂。
”
曹汝霖見此光景,敢怒而不敢言,但也沒好臉色給他看,微微冷笑着偏過臉去。
這頓晚飯吃得便有點不歡而散了。
到了第二天上午,曹汝霖剛剛到部,已有一名北洋差官,持着袁世凱的名片來見,說是:“大帥請曹老爺在今天開議之前,早點請到北洋公所,大帥想跟曹老爺談談。
”
開議是下午三點鐘,曹汝霖兩點鐘就到了。
一到便請入簽押房,袁世凱起身迎接,就請他在書桌對面落坐。
“潤田兄貴處是……?”
由此一句開始,袁世凱細問了曹汝霖的家世、學曆,在日本幾年,何時到部,是何職司,最後提到昨天飯桌上的事。
“昨天聽潤田兄向少川質疑,實在佩服!”
經過昨天那一番質問,曹汝霖氣平了許多,唐紹儀盛氣淩人,固然風度欠佳,自己在那樣的場合,直揭長官的短處,亦未免少不更事。
所以略有些不安地答說:“是我太輕率,出言欠檢點。
”
“當年我也是如此。
”袁世凱說:“年輕倒是要有銳氣才好。
”
“是!請大人多指點。
”
“不敢當!倒是這次議約,我要請教的地方很多。
”袁世凱略停一下說:“可惜,大部分都已定議了!不過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願聞高見,将來好有遵循。
”
“大人言重了!”曹汝霖很不安地,“我亦是一得之愚,不定對不對。
”
“對不對,要說了再研究。
有意見,總是好的!請不必客氣,有不妥之處,盡管指出來。
”
“是!”曹汝霖想了一下說:“安奉鐵路不是戰利品,日本要重建,應該是可以要求他們合辦的。
”
“是!是!這是我疏忽。
”
聽袁世凱引咎自責,曹汝霖頗為惶惑,照此說下去,事事都是他的輕許,變成專門來指責他了!那豈不大違本心?
袁世凱看出他的心意,便又說道:“潤田兄,若說聞過則喜,我還沒有那樣的修養。
不過,我請教足下,并不是想聽幾句恭維的話。
我幕府中筆下好的人很多,我有自己動手的東西請他們改,總要改得多,改得好,我才歡喜。
這一點知道的人也不少。
潤田兄,請你了解我的誠意,盡管直言。
”
有此一番說明,曹汝霖才能暢所欲言:“除安奉路以外,南滿路方面,可以争取利權的地方也還多。
譬如撫順煤礦,附設煉鋼廠,規模甚大,不管于軍需、度支,都有很大的關系,何不要求合辦?”他停了一下說:“光是限制礦區,不準超出鐵路沿線多少裡以外,并不是好辦法。
再說,事實怕也限制不住,尤其是礦穴,隻朝有礦的地方去開,在地面上或許并未逾界,地底下就另是一回事了。
”
“嗯,嗯!高明之至!”袁世凱很想了一會才問:“還有呢?”
“還有,俄國割南滿一段給日本,照道理說亦須經中國同意。
”
“喔,”袁世凱很注意,但也有些将疑,“這是什麼道理?”
“中東鐵路是中俄合辦的。
俄國由華俄道勝銀行出面,中國有五百萬兩的股本,說起來中國對中東鐵路亦有一半的權利,如今要割讓給日本,當然要中國同意。
否則,不就慷他人之慨了嗎?”
聽得這一說,袁世凱好半晌作聲不得,“潤田兄,”他說:“你的道理不錯。
不過關于中東路的權利,我們早就在無形之中放棄了。
”
“此所以需要交涉!”曹汝霖脫口答說,情緒顯得有些激動了,“當時為了中東路,楊、許兩星使,與俄國财政大臣商量得舌敝唇焦。
楊星使因為受氣而暈倒,以緻命喪異國,可以想見磋商之激烈。
如今俄國是戰敗國,中國正該趁此機會,舊事重提,切切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