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請安道謝,田際雲亦即告辭,而王照隻點點頭示意,還要留在那裡,當然是跟善耆猶有話說。
“王爺,”等田際雲帶着趙守和下了樓,他說“有個諸葛武侯的故事。
孔明跟着劉先生在荊州依人籬下,劉表的長子劉琦,為後母所忌,幾次向孔明問計。
孔明不願管人的家務,總是避着。
有一次劉琦把孔明诓到樓上,叫人把扶梯抽掉,說是這裡隻有咱們倆,言出你口,入于我耳,決沒有第二個知道,你總該說了吧!”
“你怎麼想起這麼個故事?”善耆笑道:“想來是咱們小樓密議這一場戲,跟那時候的情形有點象。
”
“是的!我是由此觸機而想到的……。
”
“慢着,”善耆打斷他的話說“等我想想,《資治通鑒》上有這麼一段。
”
“是!《資治通鑒》上也有。
”
善耆很用心地想了一下,想起來了,“孔明是由《戰國策》上得來的主意,他跟劉琦說‘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他問:“對不對?”
“一點不錯!王爺的記性真好。
”
“記性雖好,悟性不好。
小航,我不明白你說這話的意思,莫非要讓皇上做晉文公?”
王照立即接口:“有何不可?”
善耆搖搖頭,“我不見其可!”他問:“怎麼能讓皇上插翅高飛?”
“我聽說,替皇上請脈的西醫屈庭桂,說皇上要易地療養,病才會好。
如果王爺贊成,我憑三寸不爛之舌,去說動屈庭桂,讓他把話堂而皇之說出來,再請言路上合力建言。
這樣子,如果有王爺在内主持,或者可望成功。
即或不成,也可以讓心懷叵測者有所顧忌。
”
善耆不好意思說他書生之見。
因為王照好出奇計,十計之中能有一策好用,必是好的,如果話太率直,掃了他的興緻,會少個智囊,因而故意裝得很嚴肅地說:“茲事體大,小航,你得給我敷餘的工夫。
”
“當然,當然!請王爺細細思量!”
“細思量來細思量。
”善耆順口就唱:“亞似陳平王小航!”煞住尾音,起身說道:“下樓去吧!我請吃正陽樓都沒有的金毛紫背的大螃蟹。
”
※※※
民政部下隻有工巡捐局,已無工巡局。
工巡捐局職掌花捐、煙館稅、營業稅、車捐等等雜稅,充作巡營的饷項,至于工巡局,從三年前就沒有這個名稱了。
原來自辛酉年之亂,京師的秩序極壞,因而仿照袁世凱在天津的辦法,招收散兵遊勇,改設巡警,保護市面,兼辦道路修治的工程,定名為“工巡總局”。
光緒三十一年工巡總局升格為巡警部,新官制訂定頒布,巡警部又改為民政部,下轄内外城巡警總廳,但除了官文書以外,一般人口頭上仍然習沿舊稱,不管是總廳還是分廳,都叫做工巡局。
管轄地安門一帶的分廳,是内城三分廳中的中廳,主管的職稱是知事。
中廳知事楊伯方是正途出身,當是當的新官制之下的官,向往的卻是舊官制中巡城禦史的威風。
未有工巡局以前,京師地面分為五城十坊,由五位職掌“平其獄訟,诘其奸慝,弭其盜竊”,兼管振恤,稽察街道、溝渠、栅欄、房舍,權柄極大,剛正不阿,恰足成為豪門惡奴的克星。
有個嘉慶年間,天下皆知的故事:曾國藩同鄉前輩的謝振定,嘉慶元年當東城巡城禦史,出巡時遇見有輛極華麗的藍呢後檔車,絕道而馳,吓得行人紛紛躲避。
謝振定命左右将這輛車攔住,問起車主,是和珅寵妾的胞弟,而身分仍隻是相府家人。
謝振定久知此人恃勢橫行,道路側目,久已想懲治他了,如今自投羅網,豈肯輕饒?當街一頓闆子打過,又以“違制乘車”,将那輛後檔車架火燒毀在王府井大街上。
其時高宗雖已内禅,做了太上皇帝,而大權依然在握,所以和珅的勢焰,亦一仍其舊。
嗣皇帝内心極嘉許謝振定的不畏權貴,但卻不能不秉承太上皇帝的“勅旨”,命謝振定“指實”,如何“違制乘車”?車都燒掉了,何能“指實”!因而得了革職的處分,直到嘉慶四年“和珅跌倒”,方始起複。
楊伯方心儀前賢,很想做個風骨棱棱的“巡城禦史”,而地安門外多的是内務官員與太監,正好考驗他的風骨。
不過,他沒有想到,考驗他的不是太監,更不是内務府官員,而竟是本部堂官的肅王善耆。
“孫敬福那件案子,你老哥要幫幫他的忙!”
聽一位親王稱他“老哥”,楊伯方不免有些受寵若驚,要他偏袒孫敬福,卻又大起反感。
在這種複雜的心境之下,就不知何以為答了。
善耆為人,一向謙下,便又說道:“你這也算幫我的忙!”
“不敢,不敢!”楊伯方定定神說:“這件案子,實在為難,頗有愛莫能助之勢”。
接着他談了案情。
孫敬福在地安門外馬尾巴斜街買了一座房子,房主先典後賣,而割産實出于無奈。
典契上原就載明,到期無力贖回,可以付息展限,而孫敬福趁人于危,非逼着房主贖回不可。
結果找價賣斷,當然找是找不足的。
孫敬福已然占了便宜,猶不知足。
原來房主自己留着兩間住房栖身,孫敬福由于四四方方的基地,缺了一角,不成格局,所以得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