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他的話。
我敢保他,決無跋扈不臣的情形,而況,手無兵權,又如何跋扈法?”他略停一下接着又說:“再是不能用,為的裡頭對他有成見。
平心而論,袁慰庭在這上頭是受冤屈的,外面說他告密,他自己說是曾勸過大行,要講變法,也得慢慢來,不宜采取激烈手段。
到底是怎麼回事,旁人不知道。
不過就算告密也沒有錯,新黨要叫他造反,他不敢,把經過情形向長官和盤托出,這都裡錯了?退一步而言,人人都能指他告密不對,唯獨攝政王不能。
這道理我也不用說了。
”
作為榮祿女婿的載沣,再魯鈍也不能想不到這個道理,袁世凱是向榮祿告密的,定計幽禁德宗,太後訓政,乃恃榮祿而辦。
然則袁世凱有罪,榮祿豈能無咎?
将奕劻的話再想一遍,載沣忽有領悟。
有幾次見隆裕太後時,曾經提到袁世凱,罵他可惡,載沣覺得不便附和,亦不能為袁世凱辯解,常是保持沉默,倒象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覺得很不是味道。
以後如果隆裕太後再提,很可以拿慈禧太後的招牌端出來,這一下不就連自己嶽父都洗刷在裡頭了?
“用人大權,操之于攝政王。
”奕劻再一次慫恿:“無須有所猶豫。
”
“咱們研究一下。
”載沣認為不能用袁世凱的想法改變了:
“如果用他,給他一個什麼缺?”
這句話問得很實在,奕劻想了一下答說:“官複原位。
”
官複原位即是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載沣便問:“梁敦彥呢?”
梁敦彥現任外務部尚書,“這好辦!”奕劻答說:”或者外放,或者調部,總有地方安插。
”
“如果袁慰庭肯來,倒确是個好幫手。
”
“不僅外交,最好讓袁世凱來主持,就是老六、老七轉軍隊,亦得袁慰庭幫忙。
說句實話,象鐵寶臣,除非袁慰庭才能讓他有所忌憚。
老六、老七是不會放在他眼裡的。
”
這個說法更能打動載沣的心,他是衷心希望他的兩個胞弟能掌握軍權,可是到底缺乏經驗,能有袁世凱協助,是再好不過的事。
因此他的心思更活動了。
“我看這樣,先派個人去跟他談談,慶叔你看怎麼樣?”
“那也是一個辦法。
不過,最好攝政王能有一封親筆信帶了去。
”
“信上怎麼寫?”載沣說道:“似乎很難措詞。
”
“不難。
信上除了緻問,便是勉勵,他受朝廷深恩,雖是在野之身,如果國家大政有應興應革之處,亦應進言。
”
“好!這樣寫可以。
”載沣問說:“你看派誰去呢?”
“派楊杏城好了。
”
“就這麼說。
”載沣點點頭:“慶叔明天把他帶了來見我。
”
于是第二天召見農工商部右侍郎楊士琦,指定由奕劻帶領。
載沣别無多語,隻說:“你去看一看袁慰庭,把我的信帶信他,就說,我很希望他能夠進京當差。
”
“是!”楊士琦等了一會,見攝政王未再開口,随即起身跪辭。
※※※
到了河南彰德的“養壽園”,楊士琦立即将載沣的信,雙手奉上,口中說道:“恭喜!恭喜!”
袁世凱不作聲,拆開信一看,不過泛泛的慰勉之語,不過确是載沣的親筆,便立即問道:“怎麼想起來給我這麼一信?”
“當然還有話。
不過信很重要,有此一信,足以證明,前嫌盡釋。
”楊士琦說:“何時出山該考慮了!”
接着,楊士琦将奕劻在載沣面前力保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特别提到,如果願意進京,奕劻負責保他“官複原職”。
“不行啊!”袁世凱說:“樞庭向來忌滿六人,我去了,總有一人不利。
”
樞庭忌滿六人的傳說,由來已久,如今是奕劻、鹿傳霖、張之洞、世續、那桐,加上袁世凱便是六個人,“可是,”楊士琦說:“南皮隻怕日子不多了。
”
“那我更不能去,一去不是妨了南皮。
”
楊士琦說:“我是奉命勸駕,不能不把話說到。
其實,出山的時機雖已近了,到底還不到出山的時候。
總要等三件大事定了再看。
”
“是的!要看看再說。
杏城,”袁世凱問:“你說是三樁大事?”
“一是南皮的吉兇;二是端陶齋的作為;三是鐵寶臣的出處。
”
袁世凱将他這三句話想了一下,覺得他說得不錯,端方到任能夠将他跟楊士骧的虧欠,設法銷了帳,加上張之洞一死,鐵良一走,自然是到了可以出山的時候。
然而他說得不夠!
袁世凱的想法是,不出則已,一出就須抓大權,在軍機固然仍舊可由“大老”帶頭,但自己須有讓各部院都買帳的實權,在目前來說,起碼象載澤緊抓着财權,就是件不能容忍的事。
不過袁世凱天性喜歡作假,既在林下,不便顯得熱中,然而楊士琦這樣的關系,卻又不能不說一兩句真心話,所以略想一想,以随便閑談的語氣說:“光緒中葉,榮文忠受人排擠,後來又得罪了醇王,以緻于貶到西安,坐了好幾年的冷闆凳。
甲午以後,恭王複起,正好榮文忠祝嘏在京,恭王故意對道賀的賓客說,‘我這一趟出來,對用人一無成見,隻有步軍統領得要由我保,我非借重榮仲華不可!’榮文忠聽見這話對人說,‘我當初是由尚書降級調用,如果仍照向例,調補侍郎再兼步軍統領,我可不幹。
’結果是先補尚書,提督九門。
我想,我去年狼狽出京,也應該先把面子找回來,再談得到其他。
”
“大老不是說了嗎,官複原職。
”
“這就算找回面子了嗎?”
“要怎麼才算?”楊士琦平靜地問。
袁世凱笑笑不答,換了個話題:“聽說醇王福晉時常微行。
有這話沒有?”
聽得“微行”二字,楊士琦忍不住失笑:“這微行二字妙得很!”他說:“按實際來說,醇王福晉等于皇後,按名義來說,是不折不扣的太後,反正都是微行。
”
“這麼說,是确有此新聞?”
“已經不算新聞!”楊士琦答說:“大概三天之中,總有一天的中午,能在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見得到她。
”
“在那兒幹什麼呢?”
“吃飯、唱酒,有時還跳舞。
”
“這可真是新聞了!實在有點兒教人不能相信。
”
楊士琦自己也知道講新聞講得有點信口開河了,旗裝“花盆底”的繡履,何能跳舞?不由得臉色發紅,不過不易看得出來,因為他長了個很大的酒糟鼻子。
“跳舞是傳聞之詞。
”他從容不迫的圓謊:“喝酒卻是我親眼得見。
”
“這我相信,這個小姑娘從小就會喝酒。
”袁世凱點點頭,思緒落入回憶之中:“那時候我常在榮文忠的簽押房看到她,不過十一、二歲,穿一件藍綢子大褂,象個男孩。
榮文忠時常留我在簽押房便飯談公事,聽差總忘不了另外擺一副金鑲的牙筷,榮文忠亦總忘不了舀半調羹的酒給她,說一句,‘慢慢兒喝。
’這話,十一年了!”
十一年前是戊戌。
當年嬌憨的“小姑娘”,曾幾何時,已同國母!楊士琦在想,眼前的“四哥”,下世的“四哥——胞兄楊士骧,那時的官位,排起來都在四五等以後。
不過十一年的工夫,飛黃騰達,都成了第一等人物,而倏忽之間,入土的入土,歸田的歸田,真正是一場黃粱大夢。
就是那時候的風雲人物,得君最專的翁同龢,權勢絕倫的榮祿,如今亦都墓木已拱,恩怨都泯。
楊士琦轉念到此,不由得問道:“多少年來一直在傳說,翁師傅是中了榮文忠的算計,又說翁師傅得罪是因為保了康有為的緣故。
不知道其中真相,到底如何?”
“翁師傅那樣拘謹的人,豈能保康有為?不過讀書君子,性情和平,深惡而不能痛絕而已。
翁師傅謙虛好學,跟張幼樵深交以後,才知道‘天下’不止于中國,真象《西遊記》上所說的,‘東勝神州’以外還有幾大州,所以越發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