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抄發,稱為“明發上谕”,有些直接寄交各省督撫或統兵大臣,稱為“廷寄”,蓋用軍機處銀印,批明每日行走途程:是“四百裡”、“五百裡”、“六百裡”、還是“六百裡加緊”,交兵部捷報處發遞。
軍機處每日的公務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歸檔封櫃之後,除了值日章京以外,其他的都可以下班了。
這些扈從在外的官員,都無法攜帶家眷,當地也沒有什麼可以遊覽消遣的地方,所以下了班不是打牌,就是飲酒,如果兩樣都不愛,便隻有彼此互訪清談了。
軍機章京消息靈通,所以訪客最多,有些是有目的地來打聽消息,有些隻是閑得無聊,想來聽些内幕秘聞。
特别是在曹毓瑛那裡,除了行在的一切以外,還有京城裡的消息,所以每日裡高朋滿座,晚飯起碼要開三桌,才能應付得下。
但這天卻與往日不同,往日下車進門,總可聽得熟客在廳上談笑,這天卻是靜悄悄地,幾乎聲息不聞。
曹毓瑛不免奇怪,站定了腳問号房:“可有客來?”
“禮部張大人、翰林院胡老爺、沈老爺都來過。
胡老爺坐了會,說要給李大人去道喜,剛走不久。
”
“哦,哦!”客稀之故,曹毓瑛明白了。
“廳裡還有位京裡來的張老爺,”号房又說,“從未見過。
告訴他老爺不在家,有事請他留下話。
張老爺非要坐等不可,說是老爺的小同鄉。
”
“看樣子是來告幫的。
”聽差曹升在旁小聲添了一句。
果然是個特為從京城裡來告貸的小同鄉。
曹毓瑛送了十兩銀子把他打發走了,随即叫曹升傳話給号房,凡有客來,一律擋駕,難得有此清閑的一日,他要靜下心來,好好盤算一番。
換了便服,洗了臉,喝着茶,一個人在書房裡展玩兩部新買的碑帖,正欣稍得出神之際,聽得簾鈎叮冬,擡眼看時,曹升正打起門簾,迎着他的視線說了聲:“許老爺!”
是軍機章京許庚身,同官至好,熟不拘禮,所以不在号房擋駕之列。
他也穿的是便服,安閑地踏進書房,輕松地笑道:“清興不淺!”
“‘偷得浮生半日閑’,全是拜受李蘭荪之賜。
”曹毓瑛也笑着回答。
“我剛從他那裡來,賀客盈門,熱鬧極了。
”
“對了!”曹毓瑛躊躇着說,“似乎我也該去道個喜!”
“不必,我已經替你說到了。
反正明兒一大早,他要來遞謝恩折子,總見得着面的。
”
“多謝關顧!”曹毓瑛拱拱手說:“省得我再換衣服出門了。
”
“他們的消息也真快!據說上谕未到内閣,外頭就已紛紛傳言,‘大阿哥的師傅,朱筆派了李鴻藻。
’不知道是誰洩漏出去的?”
“反正不是你我。
”曹毓瑛冷笑一聲:“哼!咱們這一班裡頭,聽說有人不大安分,遲早要出了事才知道利害。
”
許庚身想一想問道:“莫非‘伯克’?”
“伯克”是隐語,用的《左傳》上“鄭伯克段于鄢”的典故,暗指曹毓瑛那一班中的軍機章京鄭錫瀛。
曹毓瑛不願多談,搖搖手叫着許庚身的别号說:“星叔!
牌興如何?”
“找誰?”
“找……?”曹毓瑛沉吟了一下說,“還是自己人吧!”
于是寫了兩封小簡,叫進曹升來吩咐:“請王老爺、蔣老爺來打牌。
”
彼此都住得近,一招即至。
軍機章京王拯、蔣繼洙、許庚身,陪着他們的“達拉密”,坐上了牌桌。
各人所帶的聽差,站在後面替主人裝煙。
八圈打完歇手,曹毓瑛一家大輸。
結完帳開飯,賓主四人,各據一方,除了主位以外,王拯年輩俱尊,自然首座,蔣繼洙年紀雖輕,科名卻早于許庚身,坐了第二位。
主人以漕運糧船上帶來的紹興花雕和千裡遠來,在上方玉食中都還算是珍品的黃花魚款客。
座無外客,快飲清談,不須顧忌,話題很自然地落到當權的幾個大臣身上。
提名道姓,有他們習用的一套隐語,怡親王的“怡”字,拆開來稱為“心台”,“鄭親王”喚作“耳君”,是在“鄭”字的偏旁上着眼。
杜翰的代名最多,一稱“北韋”,取義于“韋杜”并稱,而唐朝長安城南的“韋曲”在北,“杜曲”在南,又稱“通典”,由于通典是杜佑所作,或者徑用對杜甫的通稱為“老杜”。
對唯一留在京裡的軍機大臣文祥,稱為“湖州”或者“興可”,因為宋朝善畫竹的文同,湖州人,字與可。
這些在局外人聽來,稍作猜詳,都還可解,再有些卻真是匪夷所思了!肅順的外号叫“宮燈”,說是“肅”字的象形,匡源被叫作“加官”,以戲中“跳加官”例用小鑼,其聲“匡、匡”。
至于焦祐瀛,原是同僚,私底下他們一直叫他“麻老”或者“麻翁”,至今未改,“麻老真何苦?”王拯感歎着說,“通典跟‘上頭’等于師兄弟,連宮燈對他,都得另眼相看,麻老要去跟他較勁,豈非自不量力?”
“唉!”曹毓瑛歎口氣,“通典可惜!他不比加官、麻老,全靠宮燈提拔,何必甘心受人利用?我看……,将來他要倒黴!”
做客人的都不響,心裡卻都在體味曹毓瑛的最後那句話,“将來”如何呢?宮燈要垮嗎?如果宮燈不垮,杜翰又如何會“倒黴”?
“請教琢翁,”蔣繼洙忍不住要問:“你看,恭王看了上頭親筆批回的折子,可還會有什麼舉動?”
“你看呢?”曹毓瑛反問一句:“應該有什麼舉動?回銮的話,不必再提,朝觐行在又不準。
宮燈讓他們弟兄一時見不着面,這一着最狠!”
“我倒有個主意,”許庚身接口說道,“何不讓修伯來一趟?”
“這個主意不壞!”蔣繼洙附和着說,“一面讓修伯來看看動靜,一面也讓咱們聽聽京裡的消息。
”
曹毓瑛點點頭,向王拯征詢意見:“少鶴,你看如何?”
“修伯若來,名正言順。
”
修伯是恭親王的親信,朱學勤的别号。
軍機章京在京城裡還有滿漢各一班,朱學勤是領班之一,為了軍機處公務的聯系,朱學勤亦有到熱河來一趟的必要,所以王拯說是“名正言順”。
這一說,曹毓瑛愈覺許庚身的建議可行,當晚就寫了信給朱學勤。
這封信在表面看來,無足為奇,但一用挖了許多框框的“套格”往信上一覆,所顯現的字句,就另成一種意義。
這是曹毓瑛與朱學勤所約定的,秘密通信的方法。
到了第二天一早入值,曹毓瑛取了個蓋了軍機處銀印的“印封”,封好了信,标明“四百裡”,由兵部飛遞,進古北口,循大路過密雲,當天就遞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