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除了大婚禮成,加恩王公及内廷行走諸臣,頒發了四道上谕以外,皇太後與皇帝都不曾召見臣工。
皇帝依舊每天侍奉慈禧太後在漱芳齋聽戲,皇後與瑾珍兩嫔,亦依舊各處深宮,要等二月初二,皇後朝見了皇太後,才能到各處走動。
翊坤宮的兩姊妹,一直沒有見過皇帝。
珍嫔還在待年,瑾嫔亦未能與皇帝同圓好夢。
王得壽倒是每天都懸着心在等待,怕皇帝會突然駕臨。
這樣到了月底,估量皇帝在這三天之中,是決不會到翊坤宮來了,因為歸政大典期前,皇帝親祭社稷壇,必須齋戒三天,獨居毓慶宮西的齋宮,決不能召幸妃嫔。
那知就在這一天宮門将要下鑰之時,敬事房總管匆匆趕了來通知:皇帝駕臨翊坤宮,瑾嫔和珍嫔大妝朝見。
這一下讓王得壽慌了手腳,一面禀報兩位主子,一面傳召宮女,伺候大妝。
先穿香色龍紋朝袍,再穿下幅“八寶立水”,兩肩前後繡正龍的朝褂,披上金約,挂上珊瑚朝珠,最後戴上朱緯薰貂,滿鑲珠寶的朝冠,另外還要配上各項首飾。
手忙腳亂地剛剛穿戴整齊,已聽見宮門外有“起——起——”的響聲,知道皇帝快到了。
“趕緊吧!”瑾嫔慌張地問,“我的手絹兒呢?”
“不慌,不慌!”最年長的那宮女,名叫翠喜,見多識廣,比較從容,“來得及,來得及!”
果然來得及。
因為皇帝駕臨,有一定的儀注,嘴裡不斷發出“起——起——”聲響,警告閑人回避的是敬事房的太監,在他後面二三十步遠是兩名總管太監,并排走在兩側,任務是察看道路,有什麼不妥之處,可以及早戒備。
然後,又隔一二十步遠,才是皇帝的軟轎,走得極慢。
所以等先行的敬事房太監到了翊坤宮,瑾珍兩嫔出規,也還不遲。
這是第一次觐見皇帝,依照正式的儀注,得在宮門跪接,同時應該報名。
等皇帝軟轎進宮,方始跟随在後,進入正跟朝見。
行過三跪九叩的大禮,隻聽皇帝說道:“起來吧!”
“是!”瑾嫔答應一聲,站起身來,珍嫔跟着姐姐一起行動,隻比她姐姐膽大,站起身子,大大方方地看了皇帝一眼。
反而是皇帝,倒有些腼腆,不由自主地将視線往旁邊一避,這樣也就自然而然地看到了瑾嫔。
瑾嫔端莊大方,而且謹守禮法,此時垂着手也垂着眼,因此能讓皇帝從容平視。
不能隻看不說話,皇帝問道:“你住在那兒?”
“奴才住東廂慶雲齋。
”
“喔!”皇帝說道,“皇太後前年在那裡住過。
”
前年因為修理儲秀宮,慈禧太後一度移居于此,住雖不久,事先一樣大事修葺,珍嫔便即說道:“怪不得,東廂比西廂新得多了。
”
這很平常的的一句話,在此時此地便覺得不平常。
宮中規制嚴格,尤其是在皇太後、皇帝面前,決不能胡亂答話,而珍嫔竟仿佛是在自己家裡那樣,想到就說,毫無忌憚,以緻瑾嫔不安,下人詫異,而皇帝卻有新奇之感。
“這樣說,”皇帝看着珍嫔問,“你是住西廂?”
“是!奴才住西廂道德堂。
”
“翊坤宮倒來過好幾回,從沒有到過道德堂,我上你那裡看看去。
”
“是!”珍嫔答應着,“奴才領路。
”
照規矩,該由王得壽側着身子領路,而珍嫔以意為之,不循法度,卻拿她無可奈何。
因為皇帝并沒有發話,同時她做得那麼自然,潇潇灑灑地,不即不離的行動,并不能使人覺得她不對。
就這一下,将那些刻闆的規矩都打破了。
王香和王得壽還有敬事房的太監,全不知道該怎麼辦?跟到道德堂院子裡,都站住了腳,眼看珍嫔在前,皇帝居中,瑾嫔在後,陸陸續續進了屋子,打門簾的宮女,将棉門簾一放,内外隔絕,隻有守在外面待命的份兒了。
而皇帝卻覺得很舒服,他是第一次擺脫了寸步不離左右的那些執事太監,有着解除了束縛的輕松之感,很随便地就坐了下來。
“皇上請上坐!”珍嫔請個安說。
上面是炕床,宜于躺而不宜于坐,坐着兩面臨空,不如在椅子上靠着舒服,皇帝便即笑道:“就這兒很好。
你倒碗茶我喝!”
皇帝到那裡都帶着專用的茶具,當初防微杜漸,恐怕有人下毒,所以派專人伺候,久而久之,形成規制,太監宮女無不清楚。
因此,有宮女便待傳谕“進茶”,卻為皇帝攔住了。
“别叫他們!”皇帝對那宮女說,“把你們主子喝的茶,倒一碗我喝!”
“奴才喝的是菊花茶。
”珍嫔答說,“隻怕皇上喝不慣。
”
“菊花茶消食敗火,很好。
”
于是珍嫔親自去泡了一碗菊花茶,捧到皇帝面前。
滾水新沏,茶還燙得很,口渴的皇帝卻有些忍不得了。
“太燙!有涼一點兒的沒有?”
“涼的是奴才喝殘了的,可不敢進給皇上。
要不……,”珍嫔用手指扶着太陽穴,偏着頭想了一下,然後一掀眉說,“有了,對一點兒蜜水吧!”
語音清脆,真有呖呖莺聲之感,加上她那嬌憨的神情,皇帝未曾飲蜜,便已甜到心頭。
而珍嫔卻不待他置可否,已經扭轉腰肢,捧來一個青花小瓷缸,裡面是調淡了的蜜水。
這時瑾嫔也幫着動手,逼出蓋碗中的茶汁,對上三分之一的蜜水,珍嫔接了過來,抽手絹拭淨杯沿的茶漬,方始雙手捧上。
“挺香的!”皇帝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