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陝西回亂一起,恭王的原意是要派多隆阿入陝,因為他遠在豫西,緩不濟急,才改派了勝保。
這時朝旨派他兼程援救潼關,對勝保來說,自然是件很失面子的事,所以更加負氣,不大理潼關這方面的戰局。
同時由于“甘督”、“陝撫”這兩個實缺封疆,完全落空,失意之餘,想到這年春天在安徽奏請“以安徽、河南兩巡撫幫辦軍務”的花樣,照樣再耍一套,奏請以陝西巡撫瑛棨幫辦軍務。
如果奉準,則不但陝西巡撫成了他的部屬,而且權足以指揮巡撫,便成了總督的身分,可以稍稍彌補他實缺督撫不曾到手的遺憾。
可想而知的,從兩宮太後到軍機處,沒有一個人會準他的要求,責問他道:“若以軍務、地方,必須聯為一氣,方能剿賊,如官文、曾國藩等,以統帥而兼封圻,則僧格林沁之在豫省,未聞必以撫臣幫辦。
豫省官吏,尤稱疲玩;僧格林沁督軍,所向有功,則又何說?”從而很幹脆地答複他:“所請斷不準行。
”不但不準,而且督催馳援同州、朝邑的語氣也更嚴厲了!
除此以外,督催赴援的話也頗見聲色了,先是議駁:“勝保督兵日久,平時自诩方略,所謂‘通盤籌劃,洞悉賊情’者安在?”繼而诘責:“倘或有失,該大臣自問,當得何罪?并何顔面以對天下!”終于提出警告:“該大臣務即力圖補救,毋再玩忽!謂朝廷寬典之可幸邀也。
”軍機章京拟旨,雖然下筆如飛,但片言隻字,皆有分寸,再經過軍機大臣的推敲,上呈禦覽。
經過這三道手續發出來的谕旨,在意旨的表達上,幾乎不可能發生錯誤。
勝保也是深通翰墨的人,看到最後那一段話,不但暗示将要交部議處,而且處分拟呈之後,不可能邀得寬免。
所以他心裡雖憤不可遏,卻也不免着急,真的不能“再玩忽”,得要“力圖補救”了。
“好吧!”他對他的幕僚說,“看我‘補救’!補救好了,再跟他們算帳。
”
但是,他要補救卻甚難。
馭下無恩,士卒不肯用命,濫作威福,同官不願支持,這才真的到了呼應不靈的窘境。
最苦惱的是他沒有自己的嫡系部隊,連“子弟兵”都沒有。
事急無奈,想起一着棋:在安徽的苗沛霖。
苗沛霖的包藏禍心,中外大僚,無不深知,他以辦團練保地方起家,但劫持巡撫,通洪軍、通撚軍,反迹早露,隻以用“英王”陳玉成結交了勝保,勝保為他“乞恩免罪”,勉強就撫。
當政的大臣,因為江南軍務吃緊,而河南的撚軍、陝西的回亂,在在需要剿治,所以雖有袁甲三等人,對苗沛霖力主痛剿,仍不得不加姑息,可是防範得極嚴。
那知勝保計無所出,派了個提督,拿了用督辦陝西軍務欽差大臣關防所發的護照,調苗沛霖所部到陝西助剿。
消息一傳,安徽、江蘇、山東、河南各地負有治安責任的地方官和帶兵官,無不大起恐慌,飛章告警。
因為苗沛霖正苦監視太嚴,動彈不得,經勝保檄調到陝,恰好給了他一個竄擾的機會。
于是軍機處搞得手忙腳亂,用六百裡加緊的廷寄,“嚴饬勝保速行阻止”,同時分别命令僧格林沁及有關各省的大員,阻攔苗沛霖,“妥為開導,剛柔互用。
如不聽阻止,即着分撥兵勇,并力兜剿,毋許一人一騎,鬧入境内。
”
這還不算,還把苗沛霖的一個“克星”找了出來。
這個人就是湘軍羅澤南的舊部李續宜,一向在皖北打仗,地形極熟,苗沛霖對他相當忌憚。
後來調到湖北,當胡林翼病重時,專折保薦他接任,不久,由湖北調為安徽巡撫,用意就在責成他專門對付苗沛霖。
到任不久,丁憂奏請開缺,朝中不肯放他,隻準假百日,尚未期滿。
現在因為勝保的荒唐,怕苗沛霖蠢動,所以特旨催促,“克日啟程赴皖任事,斷不可拘泥假期未滿,稍涉遲延,緻皖省大局,或有變遷贻誤。
”
為了勝保的輕舉妄動,惹起了極大的麻煩,朝中大臣,各省大吏,無不對他深恨痛絕,“皆曰可殺!”
于是各處彈劾密告勝保的章奏文書,又如雪片飛到。
恭王派了專人處理,把那些文件分别處理,雖有少數誇大其詞,意在報複的,但大緻都可信其實在,因為一項劣迹,常有幾個人指出,經過仔細比對,逐條開列,總計有十來款之多。
為了整饬紀律,軍機大臣沒有一個不主張嚴辦的。
第一步當然是查明實在情形,可是怕打草驚蛇,勝保得知其事,激出變故,而且正派他負責剿平回匪,也不能打擊他的威信,這樣就不便公然遣派大臣查辦。
會商的結果,采納了文祥的主意,向僧格林沁查問,奏準兩宮太後,随即下了一道密谕:
“前有人奏:勝保去春督師京東,以至入皖,入陝,所過州縣,非索饋千金或數千金,不能出境,稍有羁留,官民尤困。
随營之妓甚多,供億之資不少。
又有人奏:勝保上年督兵直隸,路過衡水,悅民間女子,招至營中閱看。
又縱容委員,濫賣‘功牌’,至今直省拿獲馬賊,多帶有勝保營中藍翎或花翎,以及頂戴執照。
又有人奏:勝保以一寒士,自帶兵以來,家資驟富,姬妾衆多,揆厥由來,總由濫保人員,以取賄賂;虛報名額,以冒口糧;勒派捐稅,以充私囊。
本年督兵赴皖,挈帶眷屬,熄赫道路;其拔營赴陝,同行女眷大轎有數十乘,聞“四眼狗”陳玉成家眷,亦為勝保所有,随從車輛,不知多少?各州縣不勝苦累等語。
以上勝保貪漁欺罔各劣款,系近日節次有人參奏,情節大同小異,似非虛罔。
僧格林沁久駐河南、安徽交界處,見聞自必較确,着即按照所參各款,據實複奏。
”
以外還有陝西紳士的“公禀”——是由多隆阿抄呈的。
這些公禀是要求多隆阿回陝西去平回亂,當然也就提到了勝保,除去貪污、好色的劣迹以外,還指出“諱敗為勝”,說渭河北岸,“匪巢林立”,西路鳳翔,東路同州,為回匪集結之處,而勝保安坐省城,捏造獲勝的戰報。
朝中這才明白,中原的局勢,比想象中要嚴重得多。
整個情況是四面作戰,剿撚匪、平回亂、對付勝保,還要攔截苗沛霖。
這些任務,分别落在僧格林沁和多隆阿身上,而急務是不準苗沛霖入陝,怕在回亂以外,别生“苗亂”。
朝中的布置是以僧格林沁為第一線,這一線在河南如果擋不住苗沛霖,那就要靠多隆阿扼守潼關。
此地自古就是一夫當關,萬人莫敵的重險,多隆阿如果不能及時趕到,後患不堪設想。
而多隆阿的全部兵力不到七千人,從紫荊關北上,且戰且走,星夜疾馳,趕往潼關。
這時的勝保,到同州、朝邑一帶視察了一番,已經回到西安,還在要兵要饷。
親自動手的奏折,已不是“非朝廷所能遙制”的話了,改了一個說法:“先皇帝曾獎臣以‘忠勇性成,赤心報國’,”這是指英法聯軍内犯時,勝保曾在通州“與洋人接仗”而言。
接下來便鋪叙他這次同州之行的戰功,說是一個名叫王閣村的地方,為回匪老巢,進剿大勝,得意洋洋地寫道:“臣抵同未及三日,獲此全捷,差可壯我軍威。
”然後就提到軍饷了,除了照例指責各省協饷,未能如數撥解,兵勇口糧,積欠累累以外,因為關中已是“西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的季節,特意加了一筆:“現在天氣日寒,兵丁時虞饑潰。
”另外加了三個“附片”,一個是參奏署理陝西藩司劉齊銜籌饷不力,辦事玩忽;一個是奏請開複三名革職人員的處分,随營效力;再一個是請催新任西安将軍穆騰阿迅即赴任,并幫辦陝西軍務。
等這個奏折到京,僧格林沁奉旨查明勝保劣迹的複奏也到了,不但上谕中所指出的幾條,都是事實,另外還查出了許多秘密。
最駭人聽聞的是,陳玉成的兩個弟弟被捕送到勝保軍營,獻上金銀數千兩之多。
勝保得了這麼一筆豐厚的賄賂,全力庇護,饒了那兩個“要犯”的命,并還派在營裡當差。
這個秘密的揭露,為軍機大臣帶來的隐憂,不下于勝保的擅調苗沛霖入陝。
當即以緊急驿遞,分饬僧格林沁和多隆阿遣派專人訪查詳情,同時再一次催促多隆阿星夜兼程,說他早一日到潼關,便可早一日“抒朝廷西顧之憂”。
潼關當然有人在坐守,那是署理陝甘總督熙鱗,他的任命,在七月間與勝保的任命同時下達。
陝甘總督駐蘭州,赴任途中奉旨留在陝西處理回亂。
西安有了一個跋扈異常的勝保,還有身為“地主”的巡撫瑛棨,他不便去自讨沒趣,因而留在潼關。
堂堂總督,局促一隅之地,而勝保有所知會,動辄以朱筆下劄,把他的身分貶成了一個總兵,因此,這個老實人抑郁萬狀。
但總算是一個總督,所以軍機處所發的,有關指示處置勝保的密旨,大緻他也有一份,跟恭王和軍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