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在打仗。
“我記不得了。
”“大洋國在同東亞國打仗。
你現在記得嗎?”“記得。
”“大洋國一直在同東亞國打仗。
自從你生下來以後,自從黨成立以來,自從有史以來,就一直不斷地在打仗,總是同一場戰争。
你記得嗎?”“記得。
”“十一年以前,你造了一個關于三個因叛國而處死的人的神話。
你硬說自己看到過一張能夠證明他們無辜的紙片。
根本不存在這樣的紙片。
這是你造出來的,你後來就相信了它。
你現在記得你當初造出這種想法的時候吧?”“記得。
”“我現在把手舉在你的面前。
你看到五個手指。
你記得嗎?”“記得。
”奧勃良舉起左手的手指,大拇指藏在手掌後面。
“現在有五個手指。
你看到五個手指嗎?”“是的。
”而且他的确在刹那間看到了,在他的腦海中的景象還沒有改變之前看到了。
他看到了五個手指,并沒有畸形。
接着一切恢複正常,原來的恐懼、仇恨、迷惑又襲上心來。
但是有那麼一個片刻——他也不知道多久,也許是三十秒鐘——的時間裡,他神志非常清醒地感覺到,奧勃良的每一個新的提示都填補了一片空白,成為絕對的真理,隻要有需要的話,二加二可以等于三,同等于五一樣容易。
奧勃良的手一放下,這就消失了,他雖不能恢複,但仍舊記得,就象你在以前很久的某個時候,事實上是個完全不同的人的時候,有個栩栩如生的經曆,現在仍舊記得一樣。
“你現在看到,”奧勃良說,“無論如何這是辦得到的。
”“是的,”溫斯頓說。
奧勃良帶着滿意的神情站了起來。
溫斯頓看到他的左邊的那個穿白大褂的人打破了一隻安瓿,把注射器的柱塞往回抽。
奧勃良臉上露出微笑,轉向溫斯頓。
他重新整了一整鼻梁上的眼鏡,動作一如以往那樣。
“你記得曾經在日記裡寫過,”他說,“不管我是友是敵,都無關重要,因為我至少是個能夠了解你并且可以談得來的人?你的話不錯。
我很喜歡同你談話。
你的頭腦使我感到興趣。
它很象我自已的頭腦,隻不過你是精神失常的。
在結束這次談話之前,你如果願意,可以向我提幾個問題。
”“任何問題?”“任何問題。
”他看到溫斯頓的眼光落在儀表上。
“這已經關掉了。
你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麼?”“你們把裘莉亞怎樣了?”溫斯頓問。
奧勃良又微笑了。
“她出賣了你,溫斯頓。
馬上——毫無保留。
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有人這樣快投過來的。
你如再見到她,已很難認出來了。
她的所有反叛精神、欺騙手法、愚蠢行為、肮髒思想——都已消失得一幹二淨。
她得到了徹底的改造,完全符合課本的要求。
”“你們拷打了她。
”奧勃良對此不予置答。
“下一個問題,”他說。
“老大哥存在嗎?”“當然存在。
有黨存在,就有老大哥存在,他是黨的化身。
”“他也象我那樣存在嗎?”“你不存在,”奧勃良說。
他又感到了一陣無可奈何的感覺襲心。
他明白,也不難想象,那些能夠證明自己不存在的論據是些什麼;但是這些論據都是胡說八道,都是玩弄詞句。
“你不存在”這句話不是包含着邏輯上的荒謬嗎?但是這麼說有什麼用呢?他一想到奧勃良會用那些無法争辯的、瘋狂的論據來駁斥他,心就感到一陣收縮。
“我認為我是存在的,”他懶懶地說,“我意識到我自己的存在。
我生了下來,我還會死去。
我有胳膊有腿。
我占據一定的空間。
沒有别的實在東西能夠同時占據我所占據的空間。
在這個意義上,老大哥存在嗎?”“這無關重要。
他存在。
”“老大哥會死嗎?”“當然不會。
他怎麼會死?下一個問題。
”“兄弟會存在嗎?”“這,溫斯頓,你就永遠不會知道。
我們把你對付完了以後,如果放你出去,即使你活到九十歲,你也永遠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
隻要你活一天,這個問題就—天是你心中沒有解答的謎。
”溫斯頓默然躺在那裡。
他的胸脯起伏比剛才快了一些。
他還沒有提出他心中頭一個想到的問題。
他必須提出來,可是他的舌頭好象說不出聲來了。
奧勃良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笑意。
甚至他的眼鏡片似乎也有了嘲諷的色彩。
溫斯頓心裡想,他很明白,他很明白我要問的是什麼!想到這裡,他的話就沖出口了。
“101号房裡有什麼?”奧勃良臉上的表情沒有變。
他挖苦地回答:
“你知道101号房裡有什麼,溫斯頓。
人人都知道101号房裡有什麼。
”,他向穿白大褂的舉起一個手指。
顯然談話結束了。
一根針刺進了溫斯頓的胳膊。
他馬上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