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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心理,往往跟着他的環境而轉移。
玉琴想起先在那昆侖山上,一心學藝修道,意境澄清,沒有一些渣滓,後來回到荒江之濱,山中射虎,寨外殺盜,無日不在用武之秋。
等到母死後,千裡入關,南北奔走,闆橋明月,茅店雞聲,時時劍光刀影,和那些惡霸淫僧周旋,雖有劍秋作伴,但是劍秋也是個磊落奇偉,英氣虎虎的俠丈夫。
他心裡雖很敬重玉琴,愛慕玉琴,然而因為玉琴是個奇女子,又和她是同門,一些沒有狎亵的心腸,不敢盡情地表示他的愛心出來,更兼往來奔走,大仇未複,更無用情的閑暇。
現在玉琴在曾家養病小憩,久不用武,而毓麟又是個風流潇灑的公子,十分能夠體貼女兒家的情懷。
玉琴卧病時,毓麟常在旁邊伺候,藥爐茶竈,親自料理,談吐隽雅,妙語解頤,尤其容易打入人家的心坎,處處若有情地向她包圍。
所以她在此環境之下,情絲一縷,也不覺袅袅欲起,對于毓麟很是投合。
但心裡時常警惕着,萬萬不可被情絲所縛,況且聽她師父的說話,似乎自己的終身問題當屬之劍秋了,那麼絕不能自堕绮障,也不願使人陷入情海。
今聞曾太太的說話,實在難以回答,然而也不能不回答。
迸了一歇,遂說道:“我是一個畸零的女子,承蒙你們相愛,非常慚愧,也是非常感激,但我大仇未報,終不敢提及婚姻問題。
況且我飄泊天涯,好似不羁之馬,無輻之牛,志在四海,不慣居家,何足與毓麟公子匹配,毓麟公子人才出衆,自有香閨名媛,締結鴛盟,将來幸福無量,所以并非是我不受人家的擡舉,實在另有不得已的苦衷,還請老太太和毓麟公子曲予原諒。
”
曾太太聽玉琴如此堅決的回答,不敢過于勉強,也帶笑說道:“這是姑娘謙虛的話,大概我家毓麟沒有福分罷,姑娘既然無意,幸恕冒昧不過,我還有一個請求,姑娘總能答應我了。
”
玉琴聽了,又是一怔,遂說道:“老太太有何吩咐?”
曾太太道:“我是很喜歡女孩兒家的,可惜我生了兩個兒子,膝下沒有愛女,當引為憾事,姑娘是我心裡十分鐘愛的,既然姑娘不能做我家的媳婦,不知可能作我的義女?”
玉琴毫不躊躇地答道:“小女子早失父母,常抱風木之悲,蕭然一身舉目無親,難得老太太能垂青于我,收我做個義女,真是我的大幸了。
”
曾太太聽玉琴答應,略覺歡喜,遂向兒子複命,且把收她做義女的話告知毓麟。
毓麟聽了,十分懊惱,徒喚無奈,自恨沒有福氣。
次日曾太太遂向家人正式宣布,認方姑娘為義女,且設筵席,和家人歡飲。
玉琴便向曾翁、曾太太下拜,改口稱義父義母,又和宋氏和毓麟互相行禮。
曾太太道:“還有長兒夢熊,正和友人到江南去,不久便要回來,他是個粗莽的人,将來你見了,一定好笑。
”
大家飲酒暢談,惟有毓麟容色戚然,露出失望的樣子,玉琴見了他,很覺忸怩。
席散後,毓麟又到玉琴房裡來小坐,玉琴想不出什麼話去安慰他。
又過了幾天,每見毓麟書空咄咄,長日不樂,心中很是難過,覺得此間不能安居,自己也急須出塞去找仇人,且尋劍秋的影蹤,遂向曾太太等告辭欲行。
曾太太等再三勸留不住,于是毓麟特設酒宴為玉琴餞行,祝她此行成功,旅途平安。
臨歧握别,相對黯然,玉琴私下又對毓麟說道:“願兄勤修學業,努力前途,不要把我放在心上,我有一個女朋友,也有非常好的本領,容貌清麗,性情溫和,此去把事情辦妥後,當代你去作冰人,撮合了你家的姻緣,包你滿意。
”
毓麟聽了,自思你不肯許給我,卻把他家人來代,口上隻好謝謝她,且叮囑她務必再來。
玉琴道:“來是總要來的,不過沒有一定的時期,請你不要思念我,徒增我的罪過。
”
兩人講了許多話,都覺得依依難舍。
曾太太又取出二百兩銀子,一襲新衣,贈給玉琴,玉琴不能推辭,隻得受了。
又明日,玉琴遂拜别曾家諸人,牽了那匹花驢來,騎上驢背,又和衆人點點頭,長鞭一揮,向北面跑去。
方才出曾家鎮,卻見迎面來了一騎,上坐一個偉男子,面貌生得醜惡不堪,一張大嘴,露出焦黃的牙齒,和一雙骨溜溜的三角眼,引人發笑。
對玉琴看了一眼,飛也似地入村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