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北國的都市中,是看不見“春”,看不見“綠”的。
即如津市,我覺得四季中隻有秋日的黃塵撲入鼻觀,冬日的灰雪踐在腳底,如是而已。
夏令似乎可以看得見草木繁榮,紅紫紛披了,但隻能在租界的人工花園中,或公共花園中,在仕女穿梭似的台隅池畔,偶爾看見一枝青,一枝綠。
大自然的野景,在春天也難見,在夏天也難見的。
現在春來了,我們要想看桃花,也須跑出十幾裡去,到西沽北洋大學,看路邊桃林;可是遊人如此密集,又和逛三不管何異呢?況且人到中年,意興闌珊,教我走出十幾裡去尋芳踏青,我早已從心裡先懶下了。
當辛亥前夕,在西芥園寄居時,正值童年嬉戲之時,節令于我毫無感應。
春來了,不知感,秋來了,不知愁;我們幼稚的心裡所知者,甚麼時候可以偷折桃枝,甚麼時候可以偷折桂花,以及甚麼時候可以黏蜻蜓,叉青蛙,掏蟋蟀罷了。
而西芥園正有那麼多的花廠子合水池魚塘,作我們冒險逞能之地。
我記得彭家花園,李家花園最大,管園人也最讨厭。
我們幾個同學和“野孩子”們,便故意和他搗亂,千方百計,定要偷他的花。
陳家花園很小,并且陳奶奶人又很和氣,她隻央告我們,稱我們為“好兄弟”,我們就不好意思擾害她了。
我們最痛恨的是倚老賣老的“寶貝兒,别處玩去吧。
”叫我們“寶貝”,豈不是拿我們當小孩看待嗎?
薔薇花開了。
甚麼是薔薇,甚麼是月季,我們分不清;我們是把紅而香的叫薔薇,黃而香的叫月季。
我們先發一個探子,看清楚花園中無人,單找他們吃飯的時候去偷,我們就分途而來竊花。
李家花園最大,有兩個街門,有幾層院,花房很多,記不清了,也進去不得。
院中卻有花畦,有花盆,桂樹石榴比我們高一半還多。
我們隻算計院中的盆花,以及玫瑰畦。
并且二門以外,在一個跨院中,還有一道短牆,已然半圯。
我們可以越牆而過,偷其不備。
萬
綠叢中,時見白衫一閃,藍衫一閃,那便是竊花小賊來了。
管園人若來,我們便一鑽,蹲藏在葉叢中。
小學生過去了,便見斷枝殘蕊,花廠中人早起了戒心;每到放學時,便有人監視。
但如李家花園那麼大的三層五層院落,真是防不勝防。
況且他們的穿堂門,又是行人必由之路,要閉關自守也辦不到的。
“偷之乎也!”大學長掉文出壞,他自己卻不敢偷,他已然大了,他大概十四五歲。
人到花園,香氣襲人,月季花尤其芬芳;當你用鼻一嗅時,酸、甜、香,頗有鮮果味道,使你口角垂涎,恨不得吃他一口。
然而,不好吃啊!隻能鼻嗅,不能口嘗,正如香皂一樣。
于是我們出奇制勝,偷摘得一朵兩朵花時,真是格外歡躍。
後來偷得經驗增加時,覺得茉莉、玉蘭之類,最沒有趣,到手便散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