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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惠及禽兽的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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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吃肉,沒有人養豢它作玩物的。

    然而我家是例外,為了我嫌鹿大,我家就養活着這麼兩個,是一公一母。

     起初,我父先到八棵樹,随後才派人入關接家眷,已經快到舊年底了。

    當地富戶照新官到任的老例,趁這機會紛紛送禮。

    送白銀固然幹脆,無奈“這位大人外行膽小”,于是改送濕禮。

    人參鹿茸、貂皮狐腿、鐘表尺頭,是不用說了;獐狍麋鹿百十隻,可惜都是死的;至于活的,才僅僅一對。

     野雞是可以做湯的,這些死狍子可怎麼吃呢?關外人初到關裡,免不了露怯;關裡人乍出關外,又何嘗不如此?于是整塊炖吃,不受吃;切絲炒吃,也不受吃;試盡法子,煎炒烹炸,吃着都不是味兒。

    沒法子,腌了幾隻;其餘便轉送了别人。

     轉過年來,忽然想起那腌着的,取出來這麼一蒸,這麼一嘗;這回可是味兒了,比闆鴨火腿還香。

    異味真是異味,早知如此,一隻也舍不得送人,都腌上它;是的,都把它腌上。

    現在吃完了,也沒人送了;因為那時父親已經卸任回省了,隻家眷一時還未及搬取。

     至于那一對活的,乃是當地一個紳士派人送禮,聽了我鬧着要活的,特地找尋來,給少爺玩的。

    果然這一對,我很愛惜它們;把它們裝在一隻大木籠裡,我天天看着它們吃豇豆,喝涼水。

    不久這狍養豢熟了,便放出籠外;滿院亂跑。

    它們拉的幹而圓的糞球,也是我的玩藝兒;把來當作丸藥,包成一小包一小包的,給這個一包,給那個一包。

     “少爺,髒!” “不髒,好玩。

    ” 關外草搭得後房檐,是矮到小孩子都可以爬上去的,而前沿卻很高。

    我天天追趕着狍子玩耍,把它們追急了,就從後簷跳上房去亂跑,我也就追上去;把好好的草房,踐踏得不成模樣。

    大人們又怕我摔着,又怕踩漏了房,不斷地吆喝着,我是滿不理會。

     忽然一天,發生不幸的事了。

    前院房東家的大狗撲進來,這一對狍子吓得亂竄。

    狗就很兇的嗥叫着,追,咬,把一雙狍子又追到後房檐上去了。

    于是狗和狍子在房頂上亂竄起來,由後山追到前山。

    急的我大叫:“看狗看狗!”然而晚了,追的太兇了,這隻獵狗叼住了狍子的脖頸,狍子掙命的擺脫,在房上翻滾起來。

    房上的茅草很滑,那狍子和狗一齊從前沿摔下去。

    前沿及地一丈四五尺高,狍子吱的一叫,後退竟摔折了一條。

    那可惡的狗也摔得汪的一聲叫,撒嘴跑開了。

     我的狍子摔折了腿,我的心充滿了憤恨與悲哀。

    大人們說:“壞了一條腿,宰了吃吧。

    ”我哭着說:“那不成!要宰就宰那狗。

    ”于是不宰了,我也就從此多事了。

    第一,我先央告大人,(這自然是最愛我的二伯父了,别人誰管呢?)叫把營中的刀傷藥,給狍子敷上。

    又仿照從前聽過的折腿燕子的故事,叫拿棉花木闆,替它纏上腿。

    然後,把它養在二伯父屋裡,同我一塊睡覺;它的窩也用稻草爛棉花鋪上,還有豇豆、涼水,一一都擺在它面前,教它可以不必起來,就能夠着吃。

     我仍不放心,怕它吃喝完了,沒人給它添食添水;所以我每天早晨上學,必要囑托二伯父一遍:“千萬不要忘了抓豆倒水。

    ”下晚放學回來,進門頭一句就問:“喂了狍子了麼?”偶然二伯父忘記了喂它,當我下學回來,一看狍子面前的豇豆涼水沒有了,我就大哭大鬧起來。

    這還不算,又把那沒傷的狍子,也放進屋裡來,為的是給它做伴。

     這樣一來,我的一顆心,都系在瘸腿狍子身上了。

    小孩子吃喝玩鬧,心裡本來沒有一點牽挂;而現在,竟害得我這樣,甚至在學房還惦記豇豆涼水;沒人時還獨自流淚,憤恨大人不好好替我照料它。

    這痛苦不一定是哀憐狍子,替它擔憂分苦。

    那隻是心中憑空橫插着一件事,擱又擱不下,放又放不下,實在是我從未經過滋味,太教我不自在不自由了。

    因此我唯一的願望,隻盼它早占勿藥,免得存在我心裡是塊病。

    至于大人們的奚落,說“它是我哪輩子的媳婦”,這一類話,我倒是不怕的。

     終于狍子快好了,它居然一瘸一拐地往院裡跑了,我的心也覺得輕松多了。

     但意外的事忽又發生了。

     有一天,我上學去了,那隻大狗又鑽進來了。

    于是瘸腿的狍子被它咬住咽喉,狍子的保護人不在,院中沒有一人,狍子的性命終于葬送在狗口之中了。

    大人後來看見了,為了我的緣故,大大吃了一驚。

    他們說:“怎麼好,T兒回來,又要心疼的造反了。

    ”于是他們想趁我不在,把它的屍體埋藏起來;然而我這時恰巧回來了。

     他們藏之不疊,束手無計的看着我。

    他們猜想:“咬傷”了還不依,而現在可是“咬死”了,一定有一番打鬧…… “哈哈!”他們都沒猜着。

    我立在狍子屍體旁邊,驗看了一遍,看它的确是死了,我從此再不必牽挂着豇豆和涼水了。

    我心中的一塊石頭從此落地了。

     “我可熬出來了!”我說:“腌起來吧。

    ” (十六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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