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一天夜裡,從山海關到天津的李督辦專車駛過了軍糧城,天已是夜裡兩點了。
最後面一輛車隊長辦公車裡,有兩個少年正對坐談着。
那車隊長彈去了雪茄上的煙灰,笑着向那穿鐵路稽查制服的少年叫道:“小林。
”那少年不答言,隻推開窗子向外去望。
那車隊長又叫道:“白萍,這我又把你送到家了。
”林白萍回頭笑道:“我不勞駕你,鐵路上的人坐鐵路上的車,還用得着你送?”那車隊長用雪茄指着他道:“壞了良心的東西,我就該在山海關就不教你上車,如今把你帶了來,快到地方,嘴又硬了。
”林白萍推上了窗子,回身坐下道:“你别着急,明天回去我捎好東西給你吃。
”那車隊長笑了笑道:“這你還伶俐,不過我不明白你的太太是不是身上抹着蜜,引得你遲不了十天半月就要往家裡颠。
”林白萍笑道:“大家都是過來人,你又何必單要笑我。
”那車隊長道:“這也難怪你,結婚才不到一年,正在熱撲撲的時候。
象我已娶了七八年,把愛情就看得淡了。
妻子也變成家常便飯。
覺得沒有什麼好吃。
”林白萍道:“你們一定當初感情就不好,不然絕不會變成冷淡。
”那車隊長笑道:“這我不擡杠。
你現在正掉在火爐裡面,等過幾年就知道我的話不錯了。
所以西洋人常有因為夫婦結婚日久,提不起高興,想到當日做情人時偷偷摸摸的甜蜜光陰,便要由回味而實行。
令丈夫假扮情人,半夜三更,跳牆入室,妻子裝作少女,在室内殷勤接待,以求得那自己賺自己的快樂。
這種事說來可笑,想着倒很有深長的意思。
”林白萍聽了才要說話,隻聽得機車上汽笛長叫了一聲。
那車隊長道:“車進了洋旗了。
”便匆匆出去。
須臾車已進站停住。
林白萍便自己下了車。
在衆人紛亂中他出了站門,雇輛人力車。
雇到法租界長幹裡家裡。
他坐在車上,自己揣想:這次到了家裡,芷華定已睡了。
我最喜歡看她睡眼朦胧向着人笑。
今天第一眼看見的準是這種情緻。
隻這一眼已不負我戴月披星的回來這一趟。
又想到方才車隊長高鬼子的話,覺得到底不算無稽之談。
天下事哪能一概而論。
象我和芷華的愛情,莫說十年八年,就是千年百年,也絕不會冷淡。
不過他說的外國人那種把戲,倒真好玩得很。
想我當初和芷華沒結婚的時候,那種偷偷摸摸的情形真是有味。
有一次和她去看電影,在黑暗中偷接了一吻,不想被旁座一個壞蛋看見咳嗽了一聲。
隻羞得我倆從黑影中跑了出來。
路上芷華再不理我。
我臉上雖然羞慚,心裡卻有說不出的趣味。
但是從結婚後,已變成了光明正大的夫婦,再享不到這般情趣了。
想到這裡,忽然一陣心血來潮,心想我今天回去,何不仿照西洋人的辦法,偷偷的跑上樓,到她屋裡,也不鬧醒她。
隻坐在床邊飽看她個海棠春睡。
等她自己醒來,瞧見我正坐在旁邊,說不定有什麼愛煞人的神情教我領略。
那時她向床上一躲。
我就……。
想到這裡,一陣喜心翻倒。
直仿佛有什麼奇遇當前,便催着車夫快走。
須臾已到了長幹裡口。
林白萍便叫停住,付了錢,自己走進巷裡。
隻見四鄰寂寂。
都熄了燈光。
隻有巷外的路燈,光兒淡淡的照滿了巷口的幾家樓。
自己門首卻是黑魆魆的。
上前推推門,卻關得很緊。
心想若喊老媽子開門,定要把芷華驚醒,這把戲就唱不成了。
便自己退回幾步,向上相度地勢。
見芷華在臨街住的那間樓的後窗,正下臨着鄰家的門牆。
隻是那牆很高,不能上去。
想了想。
便從巷底搬了個盛垃圾的空箱子來墊腳。
這時正是五月天氣。
衣服穿得單薄俐落,不費什麼事便已爬上了牆頭,伸手已摸得後窗的窗沿。
心裡暗暗禱告,後窗裡面切莫加栓,那我就徒勞往返,白爬了牆頭了。
哪知用手指把窗戶輕輕一推,竟已開了一道縫。
心裡暗喜。
便用手扳住窗下的枕木,身體向上一提,便已爬上窗沿。
反過身來坐在窗沿上,喘息一會。
回手把窗子慢慢推得大敞四開,向裡一看,黑黑的瞧不見什麼。
隻聞一陣暗香撲鼻,心裡動了幾動。
便又翻過身來,膝蓋跪在窗沿上,頭兒鑽到屋裡。
自己知道窗内便是一張寫字台。
伸手摸了摸,并沒有什麼碰得響的物件。
便慢慢爬進去,坐在台上用腳找着了地。
他立在地下,直了直腰,定神向床上看時,隻看白成一塊,并無一些黑處。
知道帳子放得嚴密。
暗歎芷華原是膽小怯空房的人,我真算抛得她苦了。
便又走近帳前,鼻裡的香氣聞得更濃,覺得有茉莉和芝蘭香水兩種氣味。
細聽床裡,還聽得輕輕的喘息。
白萍心裡一陣發迷,幾乎忘了原定的計劃。
便輕輕揭開帳子,探進半身,用手摸了摸,正觸着她夾被裡的香肩。
便在黑暗裡對準了方位,向着她的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嘴兒接到唇上時,隻覺得有毛茸茸的東西觸到嘴上。
還疑惑是吻錯了地方,再伸手去摸時,這毛茸茸的東西可不是生在人的橫嘴上,分明是個帶胡子的嘴。
不禁呀了一聲,便伸手去摸床欄上挂的電門。
一下摸個正着。
倏時床裡燈光大亮,定睛再看,那十字布繡花的長枕上,平放着兩張人面。
第一眼先看見裡邊躺着自己的愛妻芷華睡得正香。
粉面上還露着甜微微的笑容,櫻唇塗得猩紅。
顯見臨睡時曾經加意裝飾過。
隻是雙頰上有些處褪了粉,卻微染了淡紅顔色,分明是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