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芷華為避脫式歐的糾纏,便帶病出了張家,孑然一身,獨來獨往。
自覺天地雖寬,直尋不出一個安身之處。
心裡抱着無限的凄涼,直到了火車站。
她來到北京,轉眼将到半載。
雖和白萍見過一面,以後便消息沉沉。
又不知他是否還在北京?自己卻沒法再在人地生疏的北京長住下去。
隻得先回到天津,再作道理。
購票上車,到車開行以後,芷華癡癡地望着窗外。
這時正是中秋方過,北地早寒。
隻見着黃沙白草,滿地肅殺的氣象,更自心中悲慘。
想到當初和白萍和美度日的時光,簡直有同隔世。
再想到仲膺,念到式歐,更自心中創痛不已。
而且此次回到天津,還不知該投奔何所。
自己的家,若不尋着白萍,絕計不能獨自回去。
卻又想不起向哪裡去好,隻得等車到天津時,再定行止。
當時便隻能在車上熬着。
芷華原是坐的二等車。
隻為懷着滿腹牢愁,無意向車中浏覽。
後來不自覺地舉目向對面一看,忽見對面坐着一個白發如銀的老太太,約有六十歲上下,精神還是非常健旺,穿的衣服很不時髦,看樣子好似廣東人。
身旁坐着兩個女郎,一個約有十八九歲,生得面貌俊美,身材卻又似男子般壯碩。
另一個約有十五六歲,生得嬌小玲珑,活脫是個美人胎子,兩個眼睛更水汪汪的令人可愛。
芷華見這兩個女郎也正向自己看,忽又低頭竊竊私語,芷華也不在意。
過了半晌,那對面的老太太忽然發話道。
“小姐,是到天津麼?”芷華猛然一怔,擡頭看她。
見是正向着自己含笑相對,才知道是和自己說話,忙應道:“是。
您也是到天津麼?”老太太點頭道:“是。
我帶着兩個女孩到北京去看親戚,今天才回來。
小姐您貴姓?”芷華才要說自己的姓,忽然心中一動,便應道:“我姓林。
”那老太太也不等芷華相問,先自欠身說道:“我姓餘。
”又指着那個年長的女郎道:“這是我的大女兒麗琨。
”又指着那年輕的道:“這是我的侄女麗玲。
”那兩個女郎便都向芷華點頭為禮。
芷華還禮道:“兩位小姐在哪裡上學?”那麗琨看了那老太太一眼道:“我們哪有上學的福氣?還在家裡收着呢。
”芷華才要說話,那老太太已笑道:“你們不必總跟我嘔氣,遇見人就訴冤。
”說着又向芷華道:“林小姐,我雖然年紀老,可不是老頑固。
這些女孩們,都哭喊要上學堂。
我卻不是不願意,隻為近年外面的風氣太開通了,女學生常鬧笑話,所以我給她請了個老先生,在家裡念書。
本來女孩家認得幾個字就夠了。
學成個狀元有什麼用?林小姐也上過學麼?”芷華點頭道:“我是女子師範畢業。
”那麗琨麗玲聽了,向芷華細一打量,又向那老太太道:“您瞧人家。
”那老太太一笑,便又和芷華說了半天閑話。
這時麗琨麗玲兩個卻湊到一處,私語了半晌。
麗琨忽然向老太太耳邊說了許多話,那老太太一邊聽着,一邊瞧着芷華。
等麗琨說完,那老太太不住搖頭。
麗琨仿佛犯了稚氣,隻管和老太太糾纏。
老太太隻管瞧着芷華,倒把芷華瞧得有些疑怪,忍不住問道:“餘太太您……”才說出半旬,又想到自己和她們萍水相逢,不好多口,忙又咽住。
那餘老太太看出芷華欲語又止的情形,便指着麗琨向芷華笑道:“這兩個女孩年青,絲毫不知世故,想起什麼來順口就說,也不想想能辦不?她們憑空地要麻煩林小姐您。
初次見面,哪許這樣?”’芷華笑道:“不必客氣,什麼事呀?”餘老太太笑道:“左不過小孩家不知輕重的想頭,她們聽您曾在師範畢業,羨慕的了不得,打算要跟您念書。
我說林小姐哪有高興教你們這群小孩,再說人家林小姐認識你們是誰?豈不是自找碰釘子。
偏她們又拚命地跟我胡纏,非要逼我和您說不可。
這就是不吃沒味不上膘。
林小姐您不用理她們。
”餘老太太才把這幾句話說完,那麗琨和麗玲都看着芷華,露出無限期望之意。
芷華忙謙遜道:“我的學問有限,哪能教小姐們念書?小姐們要願意和我研究研究,倒是很好。
”芷華這原是随口推脫,那知麗玲已跳上前,掬着滿面誠懇之色,向芷華道:“林小姐,你别客氣,要有工夫,就成全成全我們。
你不知道,我們家裡那位老古董先生,把人讨厭死了。
偏我父親又同這先生相好,認定了他,再不肯換人。
你要肯教我們,我們就躲在内宅念書,把那先生幹墩起來。
”這時麗琨也湊向前道:“林小姐,您答應我們吧。
我們家還有個姐姐,她一定也願意。
回頭下了車,你就到我們家裡。
”芷華見她姐妹倆憨得可笑,卻又感激她們的一片誠心,但又不便答應。
才要說話,那餘老太太已喝住她倆人道,“不許和林小姐胡纏。
”又轉臉向芷華道:“您原諒她們是小孩子,不要生氣。
”芷華道:“二位小姐,這是立志求學,原本好事,不過我學問太淺,實在不敢擔承。
”餘老太太道:“說來也怪,這倆孩子真是和您有緣。
她們早就磨着我請女教師,我沒法隻得給她們請來一個。
她們隻學了兩天,就說那先生學問不好,派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