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膺想着心中一動,把她前後所說的話摻合着想了想,忽地恍然大悟,暗道她一面要解救白萍芷華的危局,一面又顧全我的前途的幸福和生命;既要求我不回南方,又勸我再娶太太,再加上方才她表示要暫充我的情人去蒙哄芷華。
如此種種,她的微意已灼然顯露了,她分明要把兩對姻緣,互相交換一下,使白萍芷華各得其所,又可由她永久保護我淡寞的生命,賠償我失去的幸福。
她用的心機真太大了,這樣便可面面顧全,足見她的心思細密。
如今的景況,除此還有何法?
仲膺想着,不覺對淑敏大起敬愛之意,認為淑敏絕非早對自己有心,乘機來毛遂自薦,隻是出于熱心俠腸,用一人之力來救全三方,不然時,白萍那樣好的男子,比自己勝強十倍,她何不拚命絆住白萍,把芷華趕開豈不痛快呢?自己承受了她這番美意,也足表示離開芷華的決心,日後芷華知道自己與淑敏結合,也可稍減她的懸念。
想着又看看淑敏,見她那秋水芙蓉般的風韻,又暗自慚愧,自己将近中年,生涯落拓,怎能配得上這高尚的閨媛?又一轉想,事到如今,實已無謙退的餘地,為顧念全局計,隻可向她作一試探,便立起走向淑敏跟前,低語道:“小姐你的意見很是,我應該立刻再娶一位太太,一來可使芷華對我斷念,二來使您對我放心。
隻是我倉促中向哪裡去娶……又誰肯嫁我呢?”
這時,淑敏本已由言觀色,領悟仲膺業已接取了自己的意見,料着他眼看就要逼進來了,心裡倒覺十分畏怯,見仲膺說着話,果然湊近前,低聲道:“張小姐,我不揣冒昧,咱們合起來犧牲一下吧。
”淑敏微撩着眼皮道:“怎樣?……”仲膺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我希望小姐能做我的終身伴侶。
”淑敏原要逼仲膺說出此句,但仲膺說了以後,淑敏又覺他過于突兀,叫自己難于回答,當時低頭不語。
仲膺又搖着她的手道:“我自知道要求太唐突你,不過咱們都站在犧牲的立場,隻有這條路能夠得顧全各方面,您若做我的終身伴侶,第一白萍能專心去愛芷華,不緻再惦記你了。
第二芷華知道我得到極好的伴侶,可以減去她良心上的不安。
第三你認為我日後有危險,若成了伴侶,得以永遠監視,也能放心了。
這一來不是幾方面都解決了麼?淑敏忽然擡頭,毫無羞色地道:“不錯,這方法太好。
不瞞你說,方才我說有個主意,能成全白萍芷華,就是我預備作一出喜劇,劇中把我作個主角,隻當我因未婚夫被芷華奪去,氣憤不過,所以到天津來勾誘你邊先生,以作對芷華的報複。
你也假作上了我的圈套,一半兒也為白萍得去你的已婚妻,你也占據他的未婚妻,借以報複。
在這種無聊的報複下,咱們成了一對被動的情侶,不也很合于情理麼?接着咱們就同回北京,到白萍芷華面前,作卑鄙的誇炫,惡意的報複。
隻要他二人信以為真,認為四方面都已變節,誰全對不過誰,便等于誰都對得過誰。
他倆得了解釋,便能抛去死念,自去組織家庭。
咱們等他倆一切妥貼,這喜劇便作為終場,解除這虛假的關系,這是我方才沒說出來的計劃,如今你邊先生竟要弄假成真,進一步作終身伴侶,其中的理由呢,誠然如你所說,能以顧全各方面,再好沒有,隻是我們也該翻回頭想想,他倆固然得了佳境,但我們這一雙原無愛情,勉強湊合的伴侶,怎樣度這後半世呢?依我看,還是依我原來計劃,隻作短時間的假鳳虛凰,把他倆成全了,咱們就分散了吧。
”仲膺道:“我怎敢無故地要求小姐作終身伴侶,若不為解救他倆,連這短時間的喜劇也不敢冒昧,何況說到終身,不過您方才因為怕我日後出什意外,幾乎要将此事作罷,我方敢求小姐犧牲終身幸福,給我作監視性質的伴侶。
這本來毫無情理,隻當我一說,還是依您的辦法好了。
”淑敏凝思了一下,歎道:“這真難了。
依我那短時間的主意,又是後顧可憂,我要永久擔着罪孽,罷罷,邊先生,我答應作你的終身伴侶了,咱們固然沒有愛情,然而可以作挂名的夫妻,實際的朋友。
人生在世,不見得必有男女之愛才是幸福,邊先生,你拿手來,從今天我便是你的妻子,可是這隻為對外的稱呼,實際請你為芷華保存神聖的愛,我也為白萍堅守純潔的情。
從今以後,咱們隻想着咱們所愛的人,都已由咱們而得到幸福,咱們的痛苦便是他們的幸福,或者使咱們的痛苦也變成幸福了。
”說着向仲膺伸長玉臂道:“來,邊先生,給你手。
”
仲膺瞧着她,忽地一陣凄惶,便跪在她身旁,用臉兒偎着她的手背叫道:“小姐,你不要這樣說,我另外有一種意見,請你考慮一下。
咱們現在全是被棄的人,一方面也可以說是失戀,應該同病相憐,像您說得那樣斬截,也過于自苦,現在我自然不敢希望你愛我,也不敢稍存愛你的心,因為都在悲感的境遇中,愛情若轉移得如此其快,那成什麼人了?不過将來我們若有了相愛的機會,你也不可太這樣固執。
”淑敏苦笑道:“你是給我開一條路兒,不叫我把終身幸福一筆注銷,多謝好意。
望後看吧,現在就算如此定局了。
”仲膺便把她的手吻了一下,兩人對看了看,就都别轉頭去,不能再說什麼。
本來這意外造成的奇怪局面,叫雙方都感到異樣地踧躇,雙方全是失去了所愛的人,在悲慘中又入了這新環境,以兩個并無深交的人突然變作了夫婦,滿腹的悲哀,全不能發洩,因為既約定犧牲,不能再露難于割舍之态,但又無法勉強言歡,隻可默然相對。
過了約五分鐘,仲膺悄然立起,吸了枝紙煙,在房中跨了兩轉,才坐在對面,開口道:“小姐,咱們的事已算定局,現在該準備去辦他倆的事了,明天到北京去好麼?”淑敏冷冷地笑道:“請你邊先生改了稱呼,預先練習練習,不要明天在他們面前還是小姐先生,倒被看着不像真了。
仲膺道:“我隻怕唐突你,倘若你不嫌輕慢,咱們就從現在互喚名字也可。
不過你方才說怕被他們看着不像真,我想怎樣也不會像真。
第一天他們發生了關系,第二天咱們就随着生了結合,而且又到他們面前去表示,這不是明顯着出于故意,可疑的地方不很多麼?”淑敏道:“是啊,我本來要他們看出是出于故意,因為我瞧見他們的秘密,認為是白萍被芷華誘惑,所以就來誘惑你。
你隻當受了我的鼓煽,才急不暇擇地也勾搭了我,這好像咱們的結合,是由他們造就成的,很在情理。
隻是明天咱們見着他們,可要表演得逼真,我演過電影,作這假事還不為難,你卻要預備一下,必須叫他們看着你妒恨氣惱,到了萬分,并且對白萍還要露出驕傲的勝利态度,意思就是你奪去我的芷華,我也得着你的淑敏了。
至于對芷華卻要表示一種無可奈何的模樣,其餘的言詞,你隻随着我說好了,反正我已甘心充作禍首,一切惡意的行為全由我發端,越作得決絕,将來越清爽呢。
”仲膺道:“你的意思我己了解,這些小機變我還能勉強應付。
咱們明天早車走麼?”淑敏道:“我想早晚都沒關系,不過去見他們,卻宜于在夜裡。
”仲庸道:“那麼坐午後的車。
現在天已不早,你也乏了,就請在這房裡安歇吧,我自到旁室去。
”淑敏想了想,也沒别話可說,就道:“好吧,打擾你了。
”仲膺道:“何必客氣,我不便照顧,請自安置。
”說着退了出去。
淑敏掩上房門,和衣而卧,心中思潮辘辘,忖想着明天的變化,自己随仲膺到北京,見着他們,那時的空氣不知要如何緊張。
白萍隻有愧對自己,尚還容易禁受,隻有芷華正在白萍病塌之前,見仲膺突如其來,那窘迫已然夠樣。
再加有自己在旁,豈不把她窘死?這也是無法的事,她不過苦在暫時,解決以後,便可長久安心了。
惟有仲膺這一面倒覺可慮,他現在雖說得甚好,但見着芷華,隻恐心中又生變幻,倘凄戀不舍起來,豈不全局皆輸?自己若不能把他的心移轉過來,真是毫無把握。
隻是若要移轉他的心,必須急速得到他的愛情,然而談何容易,他即使已決心抛棄芷華,也不能立刻移愛到我,況且在這一夜的工夫,自己有何法術能轉移他的心情?難道要學古人的寅夜私奔麼?那隻有得到他的輕視,自己也不能那樣無恥。
但若得不到他的愛情,就不易拘束他的行動,無論如何,芷華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倘然他見芷華後不能自持,突然變卦,行使起夫權,悍然逼芷華同歸,那時說不定白萍立刻死在床上,這一層又不可不防。
淑敏翻來覆去,越想越沒把握,更想到仲膺為愛芷華,能三番兩次地和白萍争奪,并且最末還冒着欺騙詐僞的罪,從白萍手裡得到芷華,才正式結了婚,這是經過何等折磨,費過多少心機,如今要他輕輕撒手,未必能這麼容易。
方才他表示斬釘截鐵,那隻是被我激迫出來,一時的意氣而已。
隻怕一轉念就要變卦,更莫說明天見着芷華,芷華處在窘境,一定宛轉嬌啼,他那時還能管白萍的死活,顧對我的約言麼?隻要他一變态,這局面還不定糟到什麼地步,我的一片好心,也都枉費了,想起來真黨可怕。
她尋思半晌,忽自語道:“我要想使事情牢穩一些,非得把仲膺的心捉住不可。
世界上沒有情愛關系的女子,絕不能制服男人,他現在雖和我定立了夫婦名義。
實際上還是自由人,若要他聽從命令,必須用愛情征服。
這雖不是難事,可惜時限太短了,倘有個月期程的工夫,莫說一個仲膺,便是三五個,我若不能使他俯伏在腳下,那真是作女子的羞辱了。
可是現在隻有一夜,這一夜……,一切都不能施展,隻有個淫奔的方式,那太豈有此理!”說着皺了眉頭,卻又紅了粉面,秋波隻向四外流轉。
忽然歎了一聲,頓足道:“我為成就這個計劃,就冒險舍一回臉也罷,反正我良心上下得去,自問不是輕賤的人,更沒有絲毫愛仲膺的本意,隻為着成全白萍芷華。
連帶保全仲膺。
這還是串戲啊,我作主角怎能畏首畏尾,好在我隻是臨時,便是用娼妓的手段勾引仲膺入套,他在迷魂陣裡能迷戀兩日,我的計劃就成功了。
即使他日後醒過味兒,因而看輕了我,那也随他。
我本隻打算盡犧牲的權利,沒想受幸福的權利啊。
況且他若上了套,我便更有監視他的把柄了。
”說着從慘笑中發出一聲長歎,緩緩立起身,打開了地下放的小旅行箱,取出一件鮮豔顔色的睡衣和一雙白緞繡花拖鞋,先把自己衣服脫了。
連小衣和絲襪俱都除去,隻剩下一條褲叉,露出一身曲線和腳下六寸圓膚,然後把睡衣穿上,趿了拖鞋,再将脫下衣服折置一旁,亭亭地立在房中心,向對面大鏡中一照,見裡面映着雪膚玉肌的妙女,無端羞得又低下頭,手撫着胸口停了一會,才慢慢走到房門,把門拉開,櫻口張了好幾次,才喊出“邊先生”三個字,卻又澀不成聲,忙定定心再喊。
便聽斜對面的房裡仲膺答應了。
淑敏翩然跑回床邊,斜身倚着床欄,細腰靠枕,纖手支頤,做了個嬌慵姿式。
遲了須臾,方聽外面腳步聲響,仲膺在外面叫道:“張小姐,你是喚我麼?”淑敏道:“你請進來。
”仲膺推門走入道:“還沒睡麼?”猛見淑敏已換了睡衣,上面圓領露着一部酥胸。
下面睡衣垂着角兒,裸現半截雪也似的大腿,不禁怔了一怔,止住腳步。
淑敏笑道:“我倒下半天,隻是睡不着,所以請過你來談談。
哦,你怔什麼?因為我這樣兒見你麼?”仲膺微微哼了一聲,心裡卻在跳着。
淑敏笑道:“你還這麼拘滞,咱們這出戲唱不好了。
現在既有了夫婦關系,外面也該脫略形迹,好叫旁人看着像樣。
再說咱們約定一世同居,若總恭敬避諱,那要到何時是了,多不便哪!我自己先解放了,來來,請坐。
”說着拍了拍床邊,仲膺不好意思,就坐在床邊的沙發上。
淑敏瞧仲膺的眼圈兒紅着,便笑道:“邊先生,叫我看看你的眼。
”仲膺聞聽,更低下了頭。
淑敏又道:“你在那邊房裡作什麼呢?”仲膺道:“我正要睡覺。
”淑敏道:“别是正在哭吧。
”仲膺不再作聲,淑敏道:“我瞧出來了,你對于芷華還是萬分難舍,那我又何必強作惡人,害你悲苦?不如就将原議作罷,你仍把芷華弄回來好了。
”仲膺擡頭道:“芷華已又歸了白萍,我有什麼臉面能去弄她回來?況且便是弄回來,結果更要壞到不可想像。
你方才已說得很透徹了。
”淑敏道:“你既然明白這宗道理,又為什麼哭呢?”仲膺道:“無論我如何明白,難道在這時候一些也不悲痛麼?那真是鐵石心腸了。
”淑敏點頭道:“不錯,這就叫看得破,忍不過,你真是個多情的人。
可恨老天不做美,使你不得與芷華偕老,我真替你可憐。
”仲膺歎息了一聲,淑敏緩緩立起,走到仲膺跟前,遲疑半晌,才叫道:“邊先生。
”仲膺仰面點頭,淑敏低聲道:“我有一句話要和你說。
”仲膺這時擡頭瞧着她的酥胸玉臂,低頭瞧着她的大腿,鼻中又聞着陣陣粉膩脂香和醉人的肉味,猛然心神搖動起來,但心中還完全憶念芷華,不肯作什绮想,便把眼光移開了她的身體,應道:“您有話請說。
”淑敏吞吞吐吐地道:“我這話真羞于出口,可是若想到羞字,在方才我就該羞死,現在更用不着害羞了。
我……我方才和你說過,已和白萍訂過婚,如今白萍被芷華奪去,我這失戀的痛苦隻自己知道罷了。
但我因自己而推想到你,你和芷華那樣的愛情,如今的痛苦再不知要加多少倍。
在我未來以前,我就想到,此來要把絕大的痛苦帽子戴在你頭上,因為我若不來,你現在還在快樂着呢,隻為我這一來,就使局面大變。
以後白萍芷華轉入幸福的區域,你就落到黑暗的深淵,這救一邊害一邊的事,實在叫我不敢貿然來辦。
又加展轉思維;還是非辦不可,所以才來和你費了千言萬語,造成現在局面。
不過我方才說了許多,還有一椿意思未曾表明,我是不好意思說。
你出去以後,我瞧着你的後影兒,想着你太可憐,我不應該瞧着你這樣可憐下去,所以又請你過來。
現在我要說出我的意思了,我明知要害你痛苦,而仍然來了的原故,一面固然為着他倆情形急迫,一面卻是我已預備……。
”說着停了一停,猛然将嬌軀俯到沙發邊兒上,半個身子已和仲膺接觸,兩人的臉兒互相偎着。
她聲音顫顫地道:“你……倘然不讨厭我……,你從芷華身上損失的幸福,我都可以補償給你啊。
”
仲膺聽了這話,簡直不是他所能想到的,已覺迷惘萬分,再加淑敏的身體向他作突然的壓迫,先是一股柔香,直刺入腦。
接着一種由接觸而生的軟溫溫情味直襲到心,更覺從迷惘中轉成意蕩魂搖,哪裡還說得出話?淑敏又輕伸玉臂,攬住他的脖頸道:“我不能說早有愛你的心,但是如今到了同病相憐的地步,我也不明白什麼原故,在這次見面竟愛你了,你……你……你……。
”仲膺在這時任是柳下惠複生,也不易支持,天下的男子誰能忍受一個少女投到懷裡,赤裸裸說出嬌滴滴的愛字?仲膺隻覺半邊身子被她身上的熱給融化了,連帶使一顆心也發了狂熱,哪有閑暇思索淑敏的破綻,僅自想着淑敏為救白萍芷華,居然犧牲自身來安慰我了,并且她因為我失戀可憐,竟用同情心來愛我了,這種恩義多麼可感。
本來人在窮途中,容易起知己之感;在悲境中,容易動感激之情。
譬如一個人潦倒失意,處處受人白眼,忽然遇見個萍水之交,對之慰藉鼓勵,很容易引為知己,沒齒難忘,較比受到實際的恩惠還要深刻地感戴。
再譬如一個小孩兒,受了母親責打,正在委屈萬分,忽然有個不相幹前人對他哄勸,這小孩兒便是見人認生,此際也許把不相幹的認作親人,投入懷抱。
仲膺聽了淑敏表示以後的心境,正是如此。
他正在凄怨萬端,無可告語之時,出于不意地聽到淑敏有心相憐,這種異常的刺激,使他無暇運用理智,來評判淑敏的表示是否合理,隻覺自己的感情已散在渺茫中,不可追尋,卻倏地被淑敏幾句話又給收束起來,飄飄地在面前搖動,似要向淑敏身上附着,他自想淑敏一個處女,為着憐憫自己,竟這樣忍着羞恥來相慰藉,這是多麼大的恩情,自己怎好辜負她的好意?現在除了跪在她的腳下,以痛哭表示感激,以叩頭表示承諾,再無别路。
想着昏迷迷地方一欠身,猛又想到她雖然盛情可感,但也要反想自己是否配接受她的愛情,她是個極高尚的閨秀,隻為顧全旁人,才犧牲了自家,自動地來奔我這毫無關系的人,我難道就真把這悲劇當作喜劇,簡直地實受了,未免太不近人情,這應該急行辭謝。
仲膺這一念方一發動,忽覺淑敏的酥胸仍貼在自己肩上,那粉腿還在眼底放着玉樣的光,她靜伏着不動,似乎羞臉難擡,又似乎等待自己的答複。
仲膺又倒吸了一口冷氣,立刻把思潮翻覆過去,自驚幸而未說出辭謝的話,她現在把玉潔冰清的身體都投到我懷内了,這分明是已決意把女兒的貞操,都交付給我。
我一辭謝,她這下文怎能結束?羞憤悔恨,不定要鬧出什麼事來,那真不啻在她心頭下了一刀,太殘酷了,這可顧不得許多,隻可趕快承受。
他實在來不及細想,就要履行原定計劃,忙将雙膝向前一屈,想溜下沙發。
哪知淑敏的一條右腿,卻正壓在他的右腿上,兩人是對面的方向。
淑敏的身體,又向前傾倒,他若勉強跪下,必緻攏着淑敏的腿,而使她傾跌。
仲膺倉促中忽然叫了聲“小姐”,叫出口來,才覺得這不是此時的稱呼,但已收不轉舌頭。
淑敏聽他作聲,忽地一挺柳腰,身體向後略退,手撐沙發後背,側着嬌紅的臉幾望望仲膺,這時她的右腿已然離開,兩人中間有了餘隙,仲膺得着容膝之地了。
哪知他在屈膝之先,竟也仰面瞧瞧淑敏。
這一瞧又覺心中一跳,這一跳又使他念頭一轉,因為淑敏的嬌面,是仲膺第一次看得親切。
由淑敏的美貌,猛然想起當日和芷華結婚,淑敏作伴娘的情形,不由悚然自驚,暗想前天芷華還在自己懷抱,如今隻隔兩日,我便擁抱了芷華的女友麼?仲膺這樣一想,立又把頭垂下,肢體更沒了移動的勇氣。
淑敏見仲膺喚了一聲小姐,竟低下頭去,不見下文。
看意思很像要拒絕不能出口,于是自覺難堪起來,再不能在他跟前盡自偎倚下去,顫微微直起腰肢,向後一退。
不想腳下拖鞋在地闆上一滑,反向前傾跌,竟整個身子撲入仲膺懷裡。
仲膺正低頭思想淑敏是芷華的女友,突覺淑敏倒入懷中,吓得一跳,慌亂中架住淑敏的玉臂,向上一擡,淑敏借着力才得站穩,便很快的轉身走開,仲膺轉顧間,已瞧着淑敏眼中汪着淚珠。
其實淑敏的淚是由于羞窘,仲膺卻以為她含着無限幽怨失望,自覺太愧對她。
同時覺着淑敏這一離開,自己突然感到一種難堪的空虛,心中一陣動蕩,忽又想起芷華也是這樣抛閃了自己,熱刺刺地從自己懷中,投入白萍的懷内。
她已歸宿有在,自己也可以另尋愛人了。
況且芷華若知道我愛了她的女友,未必不是意外的安慰。
隻論現在,自己實不忍瞧淑敏久處在窘苦的境中,便暗叫“芷華,你原諒我吧。
”立刻從沙發上立起。
這時淑敏已踉跄跄地走到了床邊,斜伏在枕上。
仲膺忙趕過去,一把握住淑敏的玉臂,竟改口叫道:“淑敏……敏……。
”淑敏聽他趕來,以為他是過意不去,仍要用慰藉之言,來相辭謝。
暗想今日自己過于鹵莽,這恥辱是無可洗滌的了,天下女子,誰能先向男子示愛,而受了男子拒絕。
這種侮辱和羞窘,絕沒一個人能以忍受,自己竟到了這般境地,要怎樣收場呢?淑敏萬分難過,卻不是恨仲膺,隻是怨自己,但越怨自己,越覺無地自容,仲膺喚她,她越不敢擡頭答應,因為恐怕仲膺以禮教相勸,或是說出不忍辜負芷華的話頭,那便受到第二層侮辱,直将當場羞死了。
但聽仲膺連叫了兩聲,到第三聲時,突覺地闆嘣地一響,仲膺的語聲發于極近之處,好像在自己脅下說話,便知道他是跪在床邊了,不由芳心撲撲亂跳,暗想仲膺這是何意?難道他又心回意轉了麼?可是他方才也未表示拒絕,僅出于自己的忖度,莫非忖度錯了,他居然接受了愛情,叫自己逃開恥辱麼?淑敏這樣想着,仍是将信将疑,暫時不敢作聲。
仲膺伏在床邊,凄凄切切地道:“淑敏,現在我大膽喚你的名字了,難得你這樣可憐我。
我在聞知芷華消息以後,身心已都死去,難得你能又給我生機,我感激你,并且明白。
你以一個閨閣的身分,若不為着人類的同情心,莫說你來先給我愛情,不避羞辱的這樣做,便是我抱着十二分熱情去向你求愛,你也未必肯俯就呢。
所以我沒法能形容出自己的感激,現在不敢說應允了你的要求,隻可說拜受了你的恩惠。
淑敏,你倘然不嫌棄我,肯嫁我這個鄙夫,我便不知自量地喚你作愛妻了。
敏,方才你表示了你的好意,我确曾猶疑了一下,是想到了芷華,恐怕對不住她,但是當時便覺悟了,你給我作終身伴侶,是芷華所最樂意的事。
她既複歸白萍,當然不能顧我,然而她對我未必忘情,難免放心不下,若知道你肯作她的替人,給她彌補遺憾,她不知怎樣安慰,如何感激呢。
敏,我說這話,你明白麼?你回過頭來啊。
”
淑敏聽着,心裡跳一跳,松一松。
及至仲膺把話說完,她已被仲膺懇切的言語感動,生出真的愛心,不似方才的挾雜虛僞了。
咀嚼仲膺的話,更顯見他是多情的人,在這等緊要時候,還念念不忘芷華,便是接受自己的愛情,也是為着芷華。
雖然愛情轉移如此其快,而隻是由舊生新,絕不是得新忘舊。
淑敏雖然心定神怡,但仍不好意思動彈,因為一回轉便要進了仲膺懷抱,這是可羞怯的。
仲膺卻有些情不自禁了,淑敏是斜伏在床上,兩條腿一隻腿搭在床邊,一隻還拖在床下,都不在睡衣範圍以内,而裸露着近在仲膺的頭側。
仲膺又連喚幾聲,便茫然地去搖撼涉敏的腿腕。
淑敏正在心旌搖搖,怎禁得受到這樣接觸,立刻嘤咛一聲,上身一起,不自主地回頭,眼光已掠到仲膺面上。
這一來便不能再伏下了,忙将兩腿縮到床上,翻身坐起,粉面羞得如初日映着朝霞。
一彎腰兒,伸手拉着仲膺肩頭,低呼道:“起,起。
”仲膺仰面道:“敏,你了解我的意思了?”淑敏側着臉兒,點了點頭,又道:“快起來。
”仲膺道:“容我說了這句話,你為救我而作我的終身伴侶,這在你完全是犧牲,我不敢問你是不是愛我,隻是我從現在起,永遠把全部愛情供獻給你了。
”說完趁着淑敏向上拉拽的力量,就立起坐在床邊。
淑敏把頭一低,伏在仲膺肩上,如泣如訴地道:“現在咱們一對被抛棄的可憐人……”仲膺忙接口道:“算從今結了自首之盟了。
因為都是可憐的人,所以你要加倍憐愛我,我當然也盡全部心力憐愛你。
”淑敏道:“你能從此忘了芷華麼?”仲膺道:“為了你的原故,為了白萍的原故,以至為了芷華……我定然要竭力把她忘卻。
”淑敏道:“我并不敢希望你完全把她忘卻,隻願你心中能拓出一些兒餘地,來容納我就足了。
”仲膺道:“我也不敢對你說謊,現時叫我立刻由心房中将她驅逐出去,實在沒那樣的能力,不過現在我已把你深藏在心上了。
”淑敏道:“這樣我已很滿意。
”說着慢慢擡頭,嬌羞萬狀地道:“仲膺,今天我把一切都交給你了,你應該也給我一句放心的話。
”仲膺道:“我把靈魂身體都供獻給你,不僅努力作你的良好丈夫,并且作你的忠實奴隸。
”淑敏又道:“你能像愛芷華那樣愛我麼?”仲膺點點頭,忽然攬住她的玉頸,把頭一偏,在她的櫻唇上接了個長吻,替代了言語的表示。
淑敏終是個少女,又正在春情發動期間,哪經得男子這樣的擁抱,不由芳心無主,情思昏昏,把原來的定力和理智都消失了,隻軟軟地承受仲膺的熱吻,再沒有裝作的餘力。
仲膺見她星眸微饧,面上泛着含春意的羞紅,通身似抽去了筋骨,都軟貼到自己身上,知道她已情動,仲膺因看着她的妙态,忍不住也自動情,便從她的唇兒,直吻到鼻柱眉心,頰邊額上,把一張粉面都吻遍了。
淑敏被他的熱唇烘得有如酒醉,閉了眼兒,一動也不能動。
仲膺兩目注視,望着她的玉貌嬌姿,越瞧越覺可愛,倏然心目合一,精神貫注,再不顧想旁的事體。
隻覺這沉寂的長夜,變成千金一刻的春宵,應該盡量的憐取眼前人了,便把淑敏的肩兒攏住,輕輕向後一放,淑敏的身軀平平仰倒。
仲膺瞧着她的睡衣曆亂,隻能遮掩身體的半部,一切愛煞人的曲線,完全裸露,并且因睡衣的歪側,竟露出一座高聳的乳峰,真似新剝的雞頭肉。
仲膺受着劇烈的引誘,一片心情,哪還按捺得住,不由自主的伸手輕輕的撫摸乳頭,方才感到入握如綿的情趣。
淑敏這羞煞人的地方,初次受到觸犯就似過了電氣般通身抖顫起來,從喉嚨裡一聲低啞地呻吟,立刻轉手推開仲膺的手,自将乳頭掩住。
仲膺不知怎的,聽着她這聲呻吟,猛地動了不可思議的念頭,再看淑敏,直似一隻白羊橫陳在床上,忙将攬着她的手撤出。
淑敏就在床上仰身平卧,仲膺再不顧什麼理性,低頭附着淑敏的耳邊說道:“敏,妹妹,咱……咱們……睡吧。
”淑敏好似沒有聽見,仍自瞑目無聲,似入了昏睡狀況。
仲膺以為她默允了,忙回身下床去把門關好,再走回來,将放在床裡的枕頭橫擺在床的一端,預備鴛鴦共枕。
收拾好了,才脫了鞋爬上床去,躺在涉敏旁邊,輕輕推着她道:“妹妹,你躺直了好睡。
”淑敏仍不答應。
仲膺不由分說,把她攔腰抱起,向上一提,将頭兒搭在枕上。
這時鼻中聞着香息微微,中間夾着口中小喘和心頭劇跳,不覺興發欲狂。
眼看這個美麗的少女就要投入懷抱,自己要如何便如何了。
仲膺和淑敏并卧相偎,他側着身子,伸一隻手去抱淑敏,因為淑敏平仰着,隻能接觸她的一面玉臂,就要用力拉她也側過身,就好軟玉溫香抱滿懷了。
哪知用力一拉,淑敏卻挺着身兒不動;再一拉,淑敏竟也擡起一隻手和他抗拒。
仲膺連叫妹妹,淑敏不應,隻管推他的手。
仲膺忽然明白,她到了緊要時候,又害羞發怯了。
當時靈機一動,忙摸着床頭的電門一按,立時房中入了黑暗之鄉,便又去拉她。
哪知仍自被拒,隻可自己湊了過去。
不料淑敏雙手齊舉,又把他推了回來。
仲膺低聲求告道:“妹妹,咱們不是定好婚約了麼?早晚是夫妻了,這有什麼可羞?早些定情,早些安心。
妹妹,我實在愛你到極點了。
”淑敏忽然小語道:“仲哥,我愛你也……。
”仲膺道:“妹妹,你來……。
”說着又把她向懷裡一攬,淑敏竟随手過來,兩人的前胸互相貼附了。
仲膺此際欲待和她說幾句情話,又恐怕因言語而引起她的羞澀,萬一惺惺作态起來,反而誤了好事,于是趕緊先用自己的嘴,去探尋淑敏的櫻唇。
先觸着她的鼻尖,循着部位,向下一就,兩唇又接到一處,随即将下面的手,由淑敏的頸下穿入她的身後,然後臂肘一屈,攬住柔軟的背兒。
才騰出上面的手來,輕輕地撫摩她的鬓發,她的玉頰粉頸,漸漸向下,撫到臂兒。
手兒再轉而向裡,慢慢解開襟下鈕扣,摸到酥胸,握住嫩乳。
淑敏一直沒有抵抗,隻在乳頭再度被摸時,通身又微顫起來,喉嚨也發着低細的呻吟,因為香口全部被仲膺吻住,所以呻吟聲隻能傳入仲膺口内,然後發散到仲膺的聽覺器官。
但是聲音越細,越使對方銷魂。
仲膺在這黑暗的溫柔鄉中,百無禁制,心情更自放縱起來。
他那摸乳的手,好似受了順序前進的暗示,再行向下侵略,已越過暢行無阻的平原。
淑敏的酥膩如脂的腹皮,受了摩擦,便一凸一凹的發生彈力。
仲膺的手走着,忽然遇見一條如帶的山峰橫阻在前,知道這是一道最末的關口,然而因為以前各險要的進行順利,挾着破竹之勢,不難急轉直下,便要斬關而入,偏偏這褲帶的扣帶系在旁邊。
好容易循着山脈,才發見蟠曲的高原。
妙在系得是活扣兒,掣着帶的一端,稍一拉動便算開了。
仲膺心花随着開放。
便要循舊路積極進行。
哪知前進沒有一寸,淑敏好似突然從昏睡中醒來,猛來了一隻手,把已松的褲口抓緊,攔住探花使的去路。
仲膺既已到了懸崖,哪能勒馬,當下忙把她的手推了幾推,無奈淑敏把全力都運在這隻手上,堅不可動。
仲膺沒法,隻得開口柔聲叫道:“妹妹,現在咱們不是已竟了麼?你又何必這樣?好妹妹,你松手吧。
淑敏既不放手,也不答應,但上面的櫻唇中卻吐出一片舌尖,舔仲膺的唇肉。
仲膺知道她對一切是千肯萬肯,但再推她的手,手還堅執不肯通融。
這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