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仙子依靠魔國的兵力,擊敗了以脫脫為首的侵略者,克複失地,重建羅利邦。
邦主赫利早已為脫脫所害,死于非命,但邦中不可一日無主,誰應繼承邦主之位,這事必要首先解決。
由于赫利的庶子,不識之乎,不辨五谷,形同白癡,自難奉為邦主,而嫡女葡萄仙子因修道心切,也不願繼承父業,因此,她與魔頭文中子和袁通等商量,結果決定廣征邦中品德兼優,文武全才的女性,以考試方式進行甄别。
被選中者就正式代替葡萄仙子,成為羅刹邦的女邦主。
次日,葡萄仙子為其先考妣發喪引魂,并以其父的真骷髅鑲上塑料的假軀殼,穿戴了衣帽鞋襪,所謂棺椁衣衾,入土為安。
當時全邦臣民都來祭奠,且哭聲震天,魔國諸将也親臨吊唁,孝女葡萄仙子更痛哭得像一個淚人兒了。
接着,她又為當年的許多陣亡将士設祭追悼,井厚恤遺孤烈旗,以慰死者在天之靈。
又次日,葡萄仙子召集本邦匡複有功的舊志士——梧桐先生,陳根,赫芳,彭志,赫天雲,陸生,武青等,開會讨論如何廣征邦中才女,進行甄别考試的事宜。
葡萄仙子開始發言,說明自己不拟作邦主的理由有二:
(一)修道多年,快将煉成仙體,決難半途而廢,以免功虧一篑;
(二)治邦大計,她索未研究,決難繼承邦主之位。
不過,她要以甄别考試方式在本邦選出一位才女,作為她的替身。
由于是她的替身關系,邦主必須要由女性充任,這就杜塞了男性野心家觊觎邦主職位的企圖,而不敢妄生非分之想。
德高望重的前朝元老梧桐先生首先表示贊成。
他舉手道:“這是極妙的措施,因女邦主是由考試中選出,隻憑品德兼優,真才實學,并非由個人推薦,乃是絕對公平。
而絲毫沒有私心。
為本邦蒼生的幸福着想,理應如此,老夫對公主的卓見,除衷心擁護外,實深欽佩。
”
其餘諸人也全體鼓掌贊成。
葡萄仙子見到大家都同意自己的主張,芳心甚為喜慰,道:“邦中不可一日無主,我們應立即組織考試委員會,拟定計劃,頒布公告,凡是本邦到達了法定年齡的女子,不論貧富,貴賤、親疏、媸妍,已婚或未婚,隻要家聲清白,品德優良,才兼文武,都可參加考試。
”
于是葡萄仙子委任梧桐先生為主座,陳根、赫芳為左右副座,其餘諸人分别擔任文武試官,立即拟定招生章程和試題,并頒布公告。
為了妥善起見,主座梧桐先生将試題密封,面呈公主葡萄仙子保管,以昭慎重,而防流弊。
公告貼在通衢大道,人來人往的熱鬧場所,另有副本數百份,分發各城市鄉村,務必家喻戶曉,讓全邦百姓都知道這件事,以免有遺才之憾。
這是羅刹邦破天荒的大事。
消息一經傳出,立即不胫而走,不到三天,本邦各地區,包括窮鄉僻壤的居民也都知道了,感到非常興奮,而且大家談論招考女邦主的事情。
同時鄰邦的官方和民間也獲悉了這個消息,于是有許多接近羅刹邦邊區的外邦人氏,家中女兒有能力投考者,紛紛遷移入境,乘機冒充羅刹邦百姓,準備在大比時一試身子,希望考中女邦主。
當然,羅刹邦乃是一個古老的小邦,面積不過五百裡。
人口隻有十萬左右,又無登記戶籍的官吏,邊區也無守兵駐紮,所以外邦居民很容易鑽空子,愉入邊境,成為合法的人民,無形中使羅刹邦頓時增加了一萬多名人口。
到了考期的前三天,羅刹邦京城裡早巳集聚了三百名女考生,而且還有不少人數陸續到達,便當地的旅館邸舍供不應求,于是一部分投考者,隻得暫住親友的家裡,或臨時在廣場搭起篷帳竹幕等,作為遮蔽風雨以及飲食起居之所,也有露宿街頭巷尾,等待大比日期的降臨,
女考生之中,多數是由親屬陪伴,成份複雜,包括官吏的閨秀、士農工商的淑嫒,尼,巫,獵女,漁姑,孀婦,賢妻,良母。
有的以阃範懿德,賢淑聞名于世;有的以蕙蘭之質,柳絮之才,傳譽于時;有的是巾帼英雄,女中丈夫,有的是道行高妙,法術玄博,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羅刹邦地處苗蠻之間,風俗尚武,女性都能玩弄刀弓,倒是文教并不普及,所以這次大比,文事試題,隻不過考一點待人接物之道,教育兒童之方,以及如何改進社會秩序而已。
詩詞歌賦之類,一律不考。
武功範圍較廣,包括跑步縱躍,騎馬射箭,刀槍棍劍,徒手搏鬥等,花樣繁多。
在考試過程中,文事以官吏的幹金和士商的淑女稍占優勢,而武功卻不及勞工農民和漁獵家庭的女兒,後者不但在體力上占勝,且打鬥功夫也非等閑可比。
至于品德則各擅勝場。
到了考試揭曉之日,大家都到重新翻造的羅刹官外探榜,人數不下萬人。
這次參加考試共計五百十一人,正榜錄取十名,副榜選中六十名,考未終場者十九名。
其餘四百二十二人名落孫山。
衆所周知,正選十人,再經過口試後,其中必有一人是女邦主,另外九人賜予女官榮譽,在京城供職,副選六十人将分遣各郡縣,量才授職。
口試禮數隆重,坐位供張甚盛,階設香案,主司與中式者對拜,井供應茶湯飲漿,糕餅食物。
這是唐朝禮待進士的故事,先由李白墒貶時,傳入夜郎,後由夜郎輾轉傳到西域諸郡,而梧桐先生博覽群書,認為這種禮節有改善教化,鼓勵士子的功效,值得采用,于是首次在羅刹邦實行。
主司與中式考生對拜與吃喝的儀式舉行後,于是主座梧桐先生,副座陳根,赫芳。
以及文武試官——彭志,赫天雲,陸生和武青等人連袂進入書房,分别坐定,大家商淡了一會,然後逐次召見正榜考生。
副榜的六十人,無須口試,相繼告退。
不久,書房裡傳出聲音:“召見丁香女史!”
丁香立即起身,姗姗地從大廳走入書房,看到主座居中,副座分列左右,與衆試官依次而坐,連忙作了一揖,然後坐在對面的末位,靜待口試。
試官陸生開始道:“請問丁女史,芳齡幾何,何處人氏,家中現有幾人?”
關于考生的年齡,籍貫等,其實早巳在報名單上詳細填具。
但試官為了鄭重起見,必須再問一次,這不過是官樣文章而已。
丁香道:“門生現年二十,本邦黔郡青鄉人氏,家有慈母,并無兄弟姊妹。
”
陸生遭:“原來你是令堂的獨女,但不知過去的經曆如何?”
丁香道:“門生是獵戶人家出身,能使用網罟弓弩,又因自幼随先父出入山林,略知弋禽措獸門徑,所得獵物,換錢以奉母。
”
陸生道:“倒是一個孝女,可喜可敬!你以行獵為生,日與禽獸搏鬥,怪不得武藝超群,至于你的文學也有相當程度,不知平時如何進修?”丁香道:“家伯昔年遠赴中洲部落謀生,曾任幕僚二十餘載。
花甲以後,倦遊回鄉,蒙他老人家随時教導文事,使門生在這方面稍有成就。
”
陸生點頭道:“令伯家中尚有何人?”
丁香道:“家伯父母都年近古稀,身體健康,膝下惟有堂姊丁梅一人,這次名列副榜第九名。
”陸生聽了,就翻閱副榜的題名錄,看了一下,道:“記得黔郡有個丁獵王,一日擊殺十豹,為民除害,不知你認識此人否?”
丁香道:“這是先父的綽号。
”
陸生道:“有虎父。
必有虎女!”他說着,看廠丁香一眼,接着道:“丁女史已有婆家否?”
丁香道:“門生立志奉養高堂,不打算婚姻之事。
”
陸生道:“假如你被選為本邦的女邦主,不知你将有什麼感想?”
丁香道:“我邦開科,雖考邦主,但門生前來應試,不敢作邦主之想。
若能僥幸得為京官,為民服務,就心滿意足了。
”
陸生道:“為什麼你不想做女邦主?”
丁香道:“門生乃是山野之民,年輕才淺,略知家務,不谙世事,怎能治邦?因此,門生頗有自知之明,決不觊觎邦主之位。
”
陸生聽了,再三首肯,但他連連點頭的用意是為了丁香确無邦主之才,還是因她說話謙虛中肯,而表示贊許,那就誰也無從推測了。
過了片刻,陸生道:“我邦匡複伊始,百廢待興,但不知何事較為重要,拟請略述尊見。
”丁香不加思索,立即答道:“我邦之民,心存畛域,媸妍颠倒,理事欠明,恩怨不分,禮讓失調,勝負必争,諸如此類,由來已久,風俗已成習慣,一時難以改革,各位座師想來早已有鑒于此,所以在這次大比的試題中,有‘如何教育兒童’,說明了改變成人的主觀難,灌輸兒童的意識易,鄙見亦以為這是本邦重要的任務之一。
”丁香這一番言論,不但使試官陸生極為欣賞,而且在座的群公也都暗自稱贊。
于是陸生向副座陳根使了一個眼色,後者會意,開口道:“那麼,試題中另一個‘待人接物的道理’,應該怎樣解釋?”
丁香道:“待人接物之道也就是治邦之道。
”陳根道:“何故?”丁香道:“待人寬嚴相濟,恩威并施,接物輕重均勻,大小适宜。
”
陳根道:“請你再說得明白一點。
”
丁香道:“對待‘邦人’,要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饋贈結交,禮尚往來,莫貪分外之财。
此理以小喻大,推之于治邦,似乎亦無不宜。
”
陳根正在點頭,暗示“深得我心”,但另一副座赫芳已經搶着問道:“丁香,你對于改革社會秩序有什麼好辦法嗎?”
丁香道:“茲事體大,門生才疏學淺,不敢信口亂道,妄作主張,想各位座師已胸有成竹了。
”
赫芳道:“你盡管放膽發表意見,即使說錯了,我們也不會怪你的。
”丁香聽了,沉吟一下,道:“本邦社會不安定的原因是由于有些人怕死,以及有些人不怕死。
不怕死的人以為自己有幾條性命,或能死而複活,所以做事也就做盡做絕。
怕死的人眼看不怕死的人橫行無道,任其發展下去,不加制止,因此,許多狡黠之徒都去做不怕死的歹人,而社會秩序也就混亂不堪,未能安定。
如果有人能以不怕死的精神和毅力,去制止不怕死的歹人做壞事,我邦的社會情況必可大為改善。
”
赫芳道:“你的意思是:握有權力的人不應該對暴力低頭示弱?”
丁香道:“是。
”
赫芳道:“可是本邦也有法律制止不怕死的歹人呀!”
丁香道:“不錯。
可惜得很,法律條文縱橫密布,太細碎了,卻變成像蛛絲網那樣的陷阱,使守法良民無形中受到重重縛束,寸步難行,偶一不慎,立即堕入阱内,無法脫身,反使歹人,依靠了本身的财勢,從容地将法律破壞,或從它的空隙中安然通過,而執法者卻置之不聞不問不見,猶如一個聾啞盲三者兼而有之的殘廢人物,所以這種法律有不如無。
”
赫芳道:“丁香,你似乎對執法者說得太過份了吧!”
丁香微笑道:“門生并非信口雌黃。
”
赫芳道:“你能舉例嗎?”
丁香道:“由于執法者本身藐視法律,或利用它暗做壞事,許多歹人也就看樣學樣,所以當脫脫侵犯我邦時,老百姓因對執法者怨毒已深,無一肯為本邦出力抵抗,而執法者和許多歹人卻反為侵入者收羅利用,都變成了内奸叛徒,為虎作伥,這就是明顯的舉例。
”
赫芳道:“你痛砭前期的弊政,頗有見識,本座深為感動,……”他停頓片刻,歎息一聲,接着道:“過去的事,我輩都有責任。
往者已矣,來者可追。
”這時,主座梧桐先生目如炬,靜靜地看着和聽着丁香發言内容和态度,覺得此女端正,秀麗,雍容,娴淑,雖出身貧戶,卻有大家風度,出言從容不迫,發音口齒清爽,心裡頗有好感,于是問道:“丁香,你何不略抒安定社會的意見。
”
有大家風度,出言從容不迫,發音口齒清爽,心裡頗有好感,于是問道:“丁香,你何不略抒安定社會的意見。
”
丁香道:“立法應簡而整,執法應嚴而明,愛民而不擾民,即能使社會安定。
”
梧桐先生道:“言之有理……好!口試到此為止。
”
丁香聽了,随即起身,鞠躬而退。
接着書房傳出聲音,命于玉女史入内。
于玉整衣而起,進入書房,向衆座師作禮後,坐于末位。
試官武青照例先問考生的姓名、籍貫、經曆,以及家庭狀況,然後言歸正題,道:“于玉,你是前朝将門後裔,想來對于軍事學識,必有深切研究,是嗎?”
于玉道:“當年家父授徒傳武,門生在座旁聽,雖略有心得,但也不過學到一些皮毛而已,”武青唔了一聲,道:“大将與名将如何區别?”
于玉道:“兵法精通,勇敢善戰,積功擢升,可為大将;智計百出,戰績輝煌,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是謂名将。
為名将者,必是大将,但大将不一定是名将,此中區别在于學識精與不精,以及理論與實踐能否結合。
”武青道:“管子所謂:‘兵貴于精,不貴于多。
’與韓信将兵多多益善,,理論上有否矛盾?”
于五道:“用兵之道,千變萬化,此一時用此,彼一時用彼。
不可同日而浯。
兵貴于精,不貴于多,與将兵多多益善之間,并無矛盾。
主要在于大将軍能否巧為運用,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
武青道:“試問紙上談兵,是否無補于實際?”
于玉道:“古來每一個軍事家,在其未成名時,必先經過一段紙上談兵的初階,再加上精密研究和考察,并随時于以修正,才能有補于實際。
因此,出身行伍的人,其成就往往在紙上談兵者之上。
”
武青道:“王者之兵與霸者之兵,如何區别?”
于玉略加思索後,答道:“仁者之兵,視士卒如子弟,推之以誠,用之以救人,戰功永垂千秋。
霸者之兵,視士卒若牛馬,施之以術,用之以殺人,縱有一時的戰功,但不久必趨滅亡。
”
武青首肯道:“武将的光榮是否在于戰功?”于王道:“英雄不如英魂,‘萬骨枯’比‘一将成名’更為光榮。
”
武青道:“世界有無長勝将軍?”
于玉道:“兵,兇器也,用之得當者勝。
反之則敗,雖勝不武,何況勝敗乃兵家之常事,怎能長勝不敗?”
武青道:“屢敗屢戰,可否稱勇?”
于玉道:“屢敗屢戰,勇則勇矣,但這不過是戰敗者說體面話遮羞而已,其實還是敗績,不如反敗為勝,更為勇敢,”
武青聽了,連連點頭,向副座陳根看了一眼,于是後者開口道:“請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對這話的見解如何?”
于玉道:“君者,國之主也,若擁兵自重,不受君命,形同跋扈,豈是為将之道?這種人終必為患,門生以為不取……”
赫芳搶着道:“本座也要問一句:‘治國之道,重文乎,重武乎?’”
于玉道:“太平盛世,重文,多難之邦重武,文不忘武,相輔為用。
總之,先禮後兵可也。
”
最後,主座梧桐先生發言問道:“國家養兵少則不足禦敵,多則經費甚钜,國庫負擔太重,尤其是我們的羅刹小邦,常遇兇荒之時,百姓貧窮,試問如何養兵?”
于玉道:“寓兵于工農,既可使軍隊自力更生,又能減輕國家負擔,而達到全國皆兵的目标,門生認為這是一舉兩得的辦法。
”
梧桐先生贊遣:“于玉真不愧是将門之女,熟讀兵書,對答如流,可喜可賀……口試完了!”
于玉起身裣衽而退。
接着,梧桐先生對衆同僚道:“我邦有幸,否極泰來,現在我們已得到一文一武的人才了。
”
口試過程,都由赫天雲記錄在案。
不久,王鳳進入書房,長揖而坐。
梧桐先生參閱了王風的報名錄,知道她是平山郡洛村宿儒王遵之女,武師邬英之妻,年已四十,又是五子之母,早寡,素有冰雪心,柏舟操的清譽,設帳講學,文名遠播,聽說這次正榜和副榜中式的考生中,有五個是她的門下女徒,不由肅然起敬,破例不問她的姓名,籍貫,和家庭狀況,就直接舉行口試,道:“本座知道王女史是本郡不可多得的教育家,實深欽佩。
”
王風道:“門生徒有虛名,卻蒙座師謬獎,汗顔之至。
”梧桐先生道,“你的文章甚為工楚,顯然是家學淵源,況武功也臻上乘,更是難能可貴,但不知是否由尊夫邬英武師生前傳授?”
王鳳道:“不,門生的武技乃是家師上悟下音所授。
”
梧桐先生疑惑地道:“聖尼年逾期頤,難道尚在人間?”
王風道,“她老人家隐居峨媚,足不出戶,門生每三年前往拜候一次。
”
梧桐先生點頭歎道,“難得名師出高徒!王女史家有五子,以慈母而兼嚴父之職,想來好像窦燕山那樣,教子必有義方。
”
王風道:“窦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古今少有,門生豈敢望其項背?不過,門生對于教育兒童也有一套理論。
”
梧桐先生道:“什麼理論?”
王風道:“不是門生批評前賢,燕山窦氏隻教好自己的兒子,而不能推廣到别人的子女,似乎有些自私。
”
梧桐先生笑道:“依你之見,應該怎樣?”
王鳳道:“教人之子如己子,教人之女如己女,施行大衆教育,對國家更為有益。
當然,教育别人的子女,必須要他們的家長合作,才有成就。
”梧桐先生唔了一聲,道:“怎樣合作?”
王鳳道:“兒童性喜仿模,父母和老師合作,随時給兒童看好的榜樣。
”
梧桐先生道:“如果兒童犯了過失,應否體罰?”
王風道:“體罰是教育的末路,不足為訓。
”
悟桐先生道:“教不嚴,師之惰,師嚴而後道尊,對犯了過失的兒童不施夏楚,怎能稱為嚴師?不有嚴師,何來高徒?”
王鳳道,“宰子晝寝,孔子也不過罵兩句:‘朽木不可雕也。
糞土之牆不可污也’而已,但它的效果卻比體罰更大。
”
梧桐先生道:“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對教育的影響如何?”王鳳道:“這是孔子的消極話,對天真的兒童是有害的,但若對成人教育而言,那就另作别淪,否則做老師也太辛苦了。
”
梧桐先生道:“你以為我邦需要大衆教育嗎?”
王鳳道:“是,現在的學校越多,将來的牢監越少。
”
梧桐先生道:“此話怎講?”
王風道:“人生衣食真難事,自占皆然。
學校是教導孩子勤學明理,訓練各種技能的地方,等到學成,出而問世,已有謀生的本事,不緻流為盜賊。
所以,西語諺雲,為成人建立監獄,不如為孩子們建立教室。
”
梧桐先生對王鳳的話大為贊賞,道:“那西諺與孟子的‘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
’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偏僻而孤陋寡聞的羅刹邦裡,王風競能援引西諺,加強她的教育理論,無怪别的試官對她也都刮目相視,擊節稱善。
口試完畢,王風退出書房,接着進來的是個女道士,年輕美貌,向衆座師稽首,然後穩重地趺坐。
對于佛道兩家的知識,除梧桐先生外,在座諸公從未研究,所以口試依然由他主持。
他先看了報名錄,知道來人是本邦硖嶺女巫邱玄師太的弟子,道名石碧,年十九歲,于是問道:“石道姑,你所學的是養生之道,還是鬼神預先知道休咎之事?”
石碧道:“二者兼而有之。
”
“試問生死之道如何?”
。
“曠達者壽,反之則夭。
”
“生死是否可求?”
“生可以求,死不可求。
”“何解?”
“人皆有欲,欲有多端,寡欲者長生,故曰生可以求。
正常的人決不求死,而求死者必是不達觀的人,故曰死不可求。
”“本座對于寡欲便能長生一點,極為懷疑。
”
“心平氣和,性靜意誠,即得長生。
門生所謂長生者,乃遐齡延壽也,并非不死。
”“不死有術乎?”
“不死屬于仙道,世俗所謂老而不死者曰仙,也就是道家的練道長生,但如何能使人不死,這方法門生尚未學得,目前無可奉告。
”“聽說除了仙之外,神也是長生不死的,不是嗎?”
“是。
天地生萬物,物有主之者曰神,山林川谷丘陵,能出雲為風雨,見怪物,皆曰神。
神,天之神也。
祗,地之神也,皆能長生不死。
此外,還有佛和聖,也能如此。
”
“佛和聖?”
“佛是梵語佛陀的簡稱,僧修練得道者即能成佛,輕舉能飛,身有白光。
聖,凡精通一事而他人其能及者,或于事無所不通者,或道德修養到達了登峰造極者,皆得謂之聖。
仙佛神聖,都已越出了輪回之外,能與天地同壽……不過他們本身都是由人類煉成的。
”
“做了仙佛神聖,是否隻做好事,不幹壞事?”
“做壞事的是妖魔精怪,或兇神邪仙。
真正的仙佛神聖是救人的,隻做好事。
”“妖魔精怪如何解釋?”
“妖,異于常物而害人者謂之妖。
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
魔,梵語魔羅之略。
凡事成習而不能排除者,皆謂之魔。
魔分三品:上品魔王,中品魔民,下品魔女。
奇妙之術超出于自然作用之外,不能以常理解釋之者,如觀星,詳夢,預蔔兇吉,祝由科,關亡,召魂,扶乩之類,皆稱魔法或魔術。
精、神怪之稱。
萬物之粹美者亦謂之精。
怪,奇怪非常之人或物曰怪,也就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怪。
”“何為兇神邪仙?”“兇神為之煞,陰陽家有八煞之說(星名)或稱八殺。
邪仙即野仙也,有仙之名,而無仙之實。
”
“鬼的定義和種類如何?”
“人死曰鬼。
凡陰險害人,或作事不光明皆謂之鬼。
鬼死曰散,或作蟄。
善鬼成神曰魍,小兒鬼謂之魁。
”
“魈和魃如何區别?”“魑即山魑,是山内木石之怪。
魃,旱神也。
神異經雲;南方有人,長二三尺,而目在頂上,行走如飛,所見之國人早,赤地千裡。
““試問魑魅魍魉是什麼東西?”
“魑,山神獸形;魅即怪物也。
魑轄,山林之神怪,幽壑深谷異氣所生。
魍魉,川澤之精物。
總之,魑魅魍魉,山林川澤之邪神,均有害于人。
”
“請問夜叉是何種鬼物?”
“夜叉者,捷疾鬼也,又名藥叉,夜叉有三種,一在地,二在虛空,三在天,俗稱飛天夜叉。
”“精與魅有何不同?”“據閱微草堂筆記:‘山魈厲鬼,依草附木而為祟,是謂之魅。
老樹千年,英華内聚,積久而成形,如道家之結聖胎,是謂之精。
’魅為人害,精有時為人害,但亦有不害人者。
”
“妖魔精怪為什麼要害人?”
“花草木石,飛禽走獸,在修練時,必須利用人類的精氣,才能蛻形化人,成為人形的妖魔精怪。
既成人形,即歸人道,不複幻化原形。
除非他們繼續為惡,遭受天誅,則又将重現原形了。
”
“人類修成仙佛,必須道力堅定,但亦非一世所能奏功,甚至經過一二十世而尚未正果者,試問此中過程如何?”
“道家修行,以換形為本,釋家修行,以奪舍為本。
換形者,修行時本身血氣已衰,而大道末成,乃入世物色一個體力強壯、精神盛旺之軀,與之互易,以此類推,直到成仙為止。
奪舍是借孕婦之胎轉世為人,複加勘修,功德圓滿,即能成佛。
”
“試問釋道在修行過程中,或奪舍或換形,是否一定能夠得證正果?”
“這是很難說的。
道心堅定、智慧澄清,不為外物所誘,則水到渠成,即能正果。
反之,若宿根退化,不修舊業,沉湎于聲色,浸淫于逸樂,必将堕入輪回,前功盡棄了。
”
“成仙成佛之後,是否再會堕入輪回?”
“成了仙佛之後,逍遙自由,快樂無比,但長時期的太自由和太快樂,有時反會感到寂寞空虛,終于靜極思動,或雲遊太空,或訪友尋伴,或跋涉塵世,偶一不慎,随時有魔道前來牽纏,以緻迷失本性,違犯罪過,于是遭受天譴,貶入下界,讓他們享受榮華富貴之樂,以及經曆生老病死,或艱難困頓之苦以後,若能覺悟,即可返本歸元,否則再堕輪回,繼續受到折磨。
”
“石道姑,你有否親眼目睹,看到過神祗或鬼魅?”
“家師有此道行,井常與鬼神周旋,但門生修養淺薄,能耐未精,無緣獲識他們的尊容如何。
不過,若能假以時日,相信亦能達到這個目的。
”
梧桐先生與石碧談話到此,方才言歸正題,問道:“假如你被選為本邦的邦主,是否将以鬼神之道治邦?”
石碧毫無猶豫,答道:“以神道設教,使頑民有所警惕,不敢為非作歹,似對我邦有利無害。
”梧桐先生聽了,不置可否,就轉移話題,道:“令師道行高妙,本座極為欽佩。
”
石碧聰明人也,聽到對方改變話題,知道口試完畢,随即緩緩起身,道:“多蒙贊美家師。
”接着向在座諸公稽首告退,走出書房。
過了一會,傳朱筠女史入内談話。
朱筠容貌秀麗,文才武功雖屬上乘,但拙于辭令,發言讷讷艱難,于是陳根問了她幾句話之後,就草草了事。
接着,傳吳雯女史。
此女雖是大家閨秀,但懦弱畏羞,神經緊張,顯然未經世面,所以武青略問數語。
就算門試告竣。
相繼進入書房談話的是周慧貞和胡英二女,前者性陰沉,多機智,語必思考,意皆含蓄;後者府者胸襟開朗,有男子氣概,但口沒遮攔,說話滔滔不絕,答多于問,因此,她們都不為試官陸生和彭志所喜,看來已沒有做女邦主的希望了。
口試第九位是曹珍女吏——試官彭志的甥女。
由于舅甥關系,他立即起身,退出書房,暫行回避。
曹珍芳齡十九,龍郡梅村入氏,容貌猶如“白菡萏香初過雨”,姿态好比“紅蜻蜒弱不經風”。
陸放翁的詩句正宜為她寫照。
經過口試後,試官赫芳認為她學識兼憂,上由天文地理、邦國大事,下至世故人情,禮儀細節,無不了若指掌,說來頭頭是道,堪稱才女,但可惜嬌軀瘦弱。
武功稍遜,未免美中不足。
她是王風的女弟子,這次師生同來應試,又同登正榜,可稱科場佳話,儒者殊榮。
第十位接受口試之女名叫董雅仙,年已雙十,自稱本邦邊區蠻嶺山坳村人氏。
其實她的原籍是擺夷邦,居處接近羅刹邦的蠻嶺。
其父董清觊觎女邦主的榮譽,在不久之前投機取巧,暗中遷入山坳村,冒充本邦之民,慫恿她前來應試,果然得中正榜。
當董雅仙進入書房時,試官們的眼睛為之一亮,盯着她看了良久,包括年已耄耋的梧桐先生在内。
這是為了什麼?
原來董雅仙容姣媚,貌嬌娆,具有妲己褒姒的姿态,西施王靖的風度,尤物傾城,人間少有,即使羅刹邦諸公過去以妍為媸已成習慣,現在見到了她之後,在心理,蔔立即為之改變,認為妍究竟是妍,媸究竟是媸,決難混淆,無怪衆目瞪視不已。
她面現笑容,态度大方,姗姗地進入書房,步法猶如流水行雲,不徐不疾,既自然又美妙,所謂讨人歡喜,接着向衆試官一揖後,坐于末位,低頭恭候口試。
座上諸公觀察了董雅仙一會,主考悟桐先生默然無語,别的試官也不敢搶先發言。
梧桐先生正在暗想:“美人絕色,薄福者多,若為邦主,奈蒼生何……”
恰在這時,彭志進入書房,看到同僚悶坐,一片靜寂,心裡覺得納罕,歸坐原位後,問道:“由誰主持口試?”
梧桐先生道:“我們正在等你前來。
”他說着,把考生報名錄遞給彭志,自然地打破了甯靜沉寂的局面。
彭志看了董雅仙的報名錄之後,仍然照例問了她的姓名年齡籍貫和經曆,發覺此女猶如“生菩薩”,不由心裡暗想:若選為邦主,太美麗了,恐非邦人之福……不過,我們正在移風易俗。
挑選一位美麗的女邦主作為榜樣,也好糾正邦民過去以妍為醜的心量觀點。
打定主意後,他問遭:“董女生精通翰墨,擅舞刀劍,不知令師是誰?”他一邊說,一邊觀察對方的動靜。
董雅仙眼若秋波,展眉微笑,指如春筍,合掌一拱,聲媲莺啭,啟嘴答道:“門生幼承庭訓,足不出戶,平時所學,都是家父傳授。
”
彭志點頭,又問道:“令尊作何生涯?”董雅仙想了一想,道:“身兼漁……樵……耕讀。
”
彭志心裡生疑,道:“奉邦山坳村并無河流水道,豈有魚蝦可捕?”董雅仙自知失言,疑遲一下,道:“他老人家常到擺夷邦邊境的浒江網魚捕蟹。
”
彭志鑒貌辯色,心中愈疑,暗想道:“問起她的父親作何生涯,照理應該直爽回答,但此女講話吞吞吐吐,想了一想,疑遲一下,莫非其中有詐?”可是他也不去點穿,也不再追訊,另換别的話題,道:“山坳村村長王孝,董女史認識否?”
董雅仙聽了面色微生,但立即恢複原狀,道:“認識……不,門生不認得。
”
彭志道:“令尊認得王孝嗎?”
董雅仙道:“可能認得。
”
彭志想試一試董雅仙的見識如何,于是又轉變話題,道,“勇若怯,智若愚,智勇雙全是否可稱偉人?”
董雅仙道:“智勇雙全,不一定可做偉人,即使做了偉人,也不一定始終能保持智勇。
”
彭志道:“何故?”
董雅仙道:“許多智勇雙全的偉人,往往到了晚年,卻變成昏庸懦怯。
至于其他有智勇而不能成為偉人者,那就更不必論了。
”彭志道:“智與勇如何結合?”
董雅仙道:“智寓于理,勇寓于義,失去理義,即是失去智勇。
二者相輔為用,無往而不利,反之必敗。
”彭志道:“智與勇,孰重?”
董雅仙道:“二者并重。
生重于義而舍生者,愚夫失理也,理重于生而全生者,懦夫失義也。
”彭志點頭稱善,接着又想試試對方的為人怎樣,道:“待人接物之道如何?”
董雅仙道:“待人應先知人之賢與不肖,然後尊而近之,或敬而遠之。
接物勿視物之輕重,合于情者受之,悖于理者拒之。
”
彭志道:“如何知人之賢與不肖?”
董雅仙道:“十人中若有七八人說其賢者,必非不肖之入,反之,其賢亦必有限,所謂賢與不肖,出乎衆口是也。
”
彭志道:“不肖者可否感化?”董雅仙道:“可。
”
彭志道:“方法如何?”
董雅仙道:“人若奸詐,我以誠心感動之;人若兇暴,我以和氣吹噓之;人若自私自利,我以正義激發之;往來交接之道,以寬恕為貴,退讓為尚,使其自慚而悟,人非木石,無不感化。
”
彭志苜肯道:“假如董女史被選為女邦主,試問何以治邦?”董雅仙道:“治邦之道,必先富民,民富易治,民貧則頑,無所不為,治亦難矣。
”
彭志道:“如何能使民富?”
董雅仙道:“邦無遊民,生産必多,民有專業,生計必善,若能如此,而民不富,吾不信也。
”彭志道:“民富而趨于驕佚懶惰,為之奈何?”
董稚仙道:“驕佚者,終必犯法,懶惰者,終必轉貧,那都是富民自暴自棄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