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撐開了油紙傘,“嘭”的一聲,在人與狼之間隔了一道屏障。
董小宛順着傘沿,看見狼怔怔地停了腳步,狐疑地盯視着突然擋在眼前的古怪物體。
它禁不住抖了抖身子,将頭搖晃一陣,董小宛看見它的耳朵變成了兩撮懂得傾聽的毛。
它停了搖頭,瞪眼瞧着這古怪物體,依舊沒搞懂這是什麼東西。
人和狼就這樣僵持着。
時光正一點點在流逝。
月亮墜下西山,山路上暗淡下來,隻有狼的雙眼在閃閃發光……天也快亮了……
終于,饑餓感戰勝了恐懼感,狼放棄等待的策略,身子一弓,撲了上來。
董小宛已經習慣了黑暗,看得分明,慌忙用傘拼命去抵擋,卻哪裡抵得住,隻聽得嘩啦一聲油紙撕裂聲中,一股野性的壓力猛沖到她的手上,她跌倒在地上,看見張大的狼嘴正在眼前,她絕望地用傘朝懸崖下用力一掃。
伏在破碎的傘面上的狼站立不穩,順勢就偏向了懸崖,一陣嘩嘩的沙石滾動聲中,董小宛手上的壓力突然消失,深淵中傳來狼的長嗥之聲,凄厲而絕望。
良久,深淵中傳來重重的摔擊聲……
董小宛癱軟在方惟儀身邊,倆人恐懼地依偎在一起,她倆長久地凝視着深淵,發覺深淵也在凝視着自己。
過了很久,董小宛回想當時的情景,依舊心有餘悸。
在離開黃山的頭幾天,她填了一生中唯一一首關于恐懼的詞,可惜她當場燒掉了,連灰燼都沒留。
方惟儀眼見十月的秋風吹紅了楓葉,而紅楓葉中的董小宛卻面露憂色,她擔心董小宛可能要離開自己,每日躲在禅房中為她蔔卦,然而卦卦大吉,便懷疑自己是否看走了眼,她多麼希望這個如女兒般的人留在身邊和自己相依為命啊!
董小宛卻真的動了思鄉之情,為了牢記黃山的優美風光,她整日在山峰雲海留連,仿佛要将那一草一木都濃縮在自己身上,伴自己一生。
當董小宛正式向方惟儀和妙端告别時,方惟儀因為突然失了依靠而傷心得淚流滿面,她也是這時才發覺自己竟多年沒哭過了。
于是,越哭越痛快,誰也勸阻不了,妙端也跟着哭。
董小宛和陳大娘乘了馬車消失在她倆的視野中,她倆更加放肆地相對而哭,兩個年過半百的老尼姑覺得哭比笑還要舒服。
方惟儀并沒哭昏頭,董小宛敲響歙縣首富王成道的宅門時,手裡正拿着她寫的一封信。
她料定董小宛母女到達歙縣時必定已是黃昏,便叫她倆去王成道家投宿,王成道是卧雲庵最大的施主。
于是,王府的管家将她倆迎進門時,那庭院中的菊花已在暮霭的掩飾之中變成東一堆西一堆的斑駁花影了。
王成道眼見仙女飄進了自家宅院,連陰暗的牆角都感應了她的光輝,激動不已,拿信的手兀自哆嗦不止,信紙微微發出聲響。
想不到他王成道敬佛的誠心也有如此美麗的報答,他讀着信時已經幻想着這位美麗絕倫的秦淮名妓同床共枕的美妙情景。
他安排董小宛母女在廂房裡歇下,令管家準備一桌豐盛的晚餐,自己溜到後院打發老婆和兩個小妾當晚回了娘家,又叫幾個仆人把卧室妝扮得像新房一般。
這才歡天喜地親自舉着一棵松明到地窖中取出一壇陳年的三鞭酒,他要借酒壯壯陽氣。
一陣忙乎之後,在廳堂中擺了酒席,請董小宛母女席上坐定。
王成道看見桌上有炖的牛鞭枸杞湯,朝管家點點頭,管家詭秘地一笑。
董小宛卻不識此物,便問他是何物,他說是巨螺。
待酒席散了,已是三更時分,董小宛和陳大娘回了廂房,正待安歇,王成道喜滋滋地推門進來,恭恭敬敬地朝董小宛鞠了一躬。
“王老爺,”董小宛詫異道:“這是何故?”
“我久聞秦淮風韻,未曾得試,今日小姐光臨寒舍,我……
我……我…”王成道欲言又止,陳大娘再三追問,他才吱吱唔唔地将自己想與董小宛共枕一宵的意思說了出來,并一再申明這是他多年的宿願。
董小宛慌忙解釋自己早就杜門謝客,要為冒公子守護清白,萬萬不可為之,請王老爺慈悲見諒。
王成道如遭雷擊般愣在那裡。
原來妓女也不是有錢就弄得來的。
他痛苦極了,将頭朝牆上碰,口中嚷道:“你怎麼不早說,待會藥力發作,我找誰發洩嘛!哎呀!我好倒楣,偏偏老婆又被打發回了娘家,怎麼辦?怎麼辦?”
長夜漫漫,董小宛淚濕了枕巾。
此刻,董小宛凝神着窗外茫茫的夜色,也凝視着凄涼的半輪月亮。
而離她千裡之外的廬州的天空中依然懸挂着同樣的半輪月亮,月亮冰涼的光輝照耀着史可法将軍那威武連綿的浩蕩軍營,營中高懸的串串燈籠相互呼應,令人想起甜蜜的糖葫蘆。
昏暗的燈影之下除了一隊巡夜的哨騎之外,每座緊繃繃的軍帳中早已鼾聲如雷。
仿佛睡眠中敲響的軍鼓,激勵着将士們邁着整齊的步伐走向夢的寬闊沙場。
中軍大帳朝左數過去第七座帳篷卻依舊點着燈,在黑夜中格外地亮堂。
冒辟疆和陳君悅正在帳中開懷對飲。
原來,陳君悅在黃河渡口别了冒辟疆之後,和一枝梅龍蘭遊玩了幾處名山大川,龍蘭便獨自遠遊天山去了。
陳君悅内心的豪情壯志被激發而出,終于無法忍受在家中的平庸生活,打點行裝來投史可法。
他的老婆想要阻擋,陳君悅拍案大怒道:“為人妻子本應鼓勵夫君奔前程,豈能為了兒女情長,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