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老李,找了賣鴨梨的老馬,不是本人腳手不利索,上不得台面,就是像卷包回唐山的小韓一樣,厭煩這種熱鬧,或是怕湊熱鬧耽誤自己的生意。
找閻羅找了半個上午,社火隊還沒有開耍,把老馮急出一頭汗。
把老馮急出一頭汗沒啥,縣長老史不明就裡,在橋上也等急了。
派人問清緣由,又派人告訴老馮:
“既然找不着閻羅,還是先舞起來要緊,别讓這麼多人幹等着。
”
又說:
“也可以邊舞邊找嘛。
”
縣長說可以邊舞邊找,老馮卻認為先舞這一段,無法向人交代,也無法向自己交代。
他先放下閻羅不找,親自到橋上,向老史說明其中的利害,老史倒被他說笑了:
“我一輩子性慢,性急了一次,又急錯了。
”
又說:
“還是照你老馮說的辦,萬事不能湊合,一湊合就亂了套。
那就找,那就幹等着。
”
老馮又下橋焦急地找。
找了打鐵的老蔺,廚子老魏,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讓他們看熱鬧行,一說讓他們上場子,他們竟轉頭跑了。
越是着急,越無抓撓處。
正無抓撓處,老馮從焦急等待看社火的人海裡,突然發現人縫裡的楊摩西。
楊摩西看社火老不開耍,正張頭探腦,往人海裡瞅人。
老馮看他頭、身、腿、腳還合适,太陽已經快晌午了,也是退而求其次,一把将楊摩西從人群裡揪出來,問他願不願扮閻羅。
楊摩西本也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當年他崇拜的對象就是羅家莊喊喪的羅長禮;羅長禮就是一個能支撐大場面的人,其呼風喚雨的能力,不比張羅社火的老馮差;村裡舞社火時,楊摩西也參加過;隻是這幾年楊摩西走岔了路,先後跟着賣豆腐的老楊、殺豬的老曾、染坊的老蔣、牧師老詹、竹業社的老魯當徒弟,跟一個人,消磨一回性子,把喜歡熱鬧的本性給消磨沒了,或者把世上還有熱鬧這回事給忘了;脫離這些人後,才恢複了自由,跟着社火隊看了四天熱鬧。
熱鬧是看了,但也耽誤了給人挑水,到了飯點沒飯吃,肚子是癟的。
突然有人提出讓他上陣他也有些興奮,但旁觀久了,又對這加入有些發憷:
“那誰,我成嗎?”
老馮有些不耐煩:
“你過去玩過嗎?”
楊摩西:
“玩是玩過,但是在村裡,沒見過這麼大陣仗。
”
老馮“呸”了一口:
“沒想讓你出彩,也就湊個數罷了。
”
便拉楊摩西到旁邊老餘家的棺材鋪,用油彩給他塗臉,讓他穿閻羅的彩衣。
給楊摩西塗臉的時候,楊摩西老哆嗦着出汗,老馮又急了:
“又不殺你,你怕個啥?看,剛塗上去的油彩,又花了。
”
楊摩西:
“叔,我不是怕,虛汗,好幾頓沒吃飯了,餓的。
”
老馮做主,從老餘家拿了幾個燒餅讓楊摩西吃。
楊摩西吃過燒餅,又喝了一碗水,在腿上綁上高跷,加入了社火隊伍。
一開始有些拘謹,身子還是哆嗦;但這哆嗦就不是那哆嗦了,鑼鼓點沒有踩對,摔了幾個跟頭,惹來幾陣笑聲;後來舞着舞着,也就忘了形。
剛剛吃過幾個燒餅,身上也長出些力氣,随着鑼鼓點,漸漸舞出花來。
不但舞出花來,還舞出些别緻來。
楊摩西也就是楊百順,在楊家哥仨中長得還算有模樣的,高個,大眼;過去在生活裡埋着,看不出來;現在塗上油彩,穿上彩衣,這英俊就透了出來。
前幾天雜貨鋪掌櫃老鄧扮閻羅是越扮越醜,閻羅成了一個糟老頭子;現在楊摩西扮閻羅,閻羅就成了另一個英俊的年輕後生。
有些憨厚,又有些調皮;有些羞澀,又有些開朗;提肩掀胯,一颦一笑,他不像閻羅,倒像潘安呀。
楊摩西這時又變回早年的楊百順。
特别是他把在村裡舞的一個“拉臉”,帶到了縣城的社火隊裡。
這個“拉臉”楊家莊有,縣城沒有。
所謂“拉臉”,就是一邊提肩掀胯,一邊用雙手遮住臉,然後一寸一寸拉開,露出你的真面目。
臉一寸一寸被拉開,楊摩西舞着沒在意,卻驚着了衆人,齊聲給他喝彩。
會首老馮,本來對楊摩西沒抱太大希望,臨時抱佛腳,還擔心他舞砸;他舞砸沒啥,由于他舞砸,把整個社火都耽誤了,事就大了。
誰知這小子一上場,不但社火舞得好,竟改變了大家對閻羅的看法。
一天社火舞下來,老馮眉開眼笑,拉着楊摩西問東問西。
原想着隻用楊摩西一天,第二天再找合适的閻羅;其實第二天也不用找了,原來的閻羅、雜貨鋪掌櫃老鄧的肚子也好了;老鄧的肚子,并不像老褚說的,腸子絞在了一起,還是蛔蟲鬧的;吃下老褚的藥,腸子沒捋順,将蛔蟲拉了出來,陰差陽錯,肚子也就好了;但老馮不再理老鄧,讓楊摩西又舞了四天社火。
不但天天讓楊摩西吃燒餅,中飯和晚飯,還各加一碗胡辣湯。
并且準備明年舞社火時,還用這個閻羅。
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正月二十一過,年底就算過完,紅紅火火的社火,也戛然而止;昨天津河邊還鑼鼓喧天,今天河邊就剩下些沒人撿的破鞋。
舞社火的人也煙消雲散,大家又從社火中的角色,重回到日子中,原來幹啥,現在還幹啥。
會首老馮又去賣熏兔,祝融老杜又去當裁縫,妲己老餘又去做棺材,豬八戒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