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肅王跟他的書童有那一番對答,主仆倆是在開别有會心的玩笑。
“怎麼樣,”善耆笑着說:“夠新奇,夠可愛了吧?”
“這比楊柳青的春畫兒可強得多了!”孫敬福問道:“王爺是那兒得的這玩意?”
“兩江端大人送的。
”
“這麼說必是無錫惠山的貨色。
”
“不錯,還是定制的呢!”善耆指着木盒說:“你帶回去玩兒吧!”
“是!”孫敬福放下手中泥人,笑嘻嘻地請個安:“謝王爺的賞。
”
“不算賞你的東西,是回你的禮。
你何必又花錢買些個吃的來?本想不收,又怕你多心,以為不給你面子。
”
“王爺賞奴才的面子,真是夠足了!奴才感激不盡。
”
“别說了!隻盼你好好當差吧!”
※※※
孫敬福告辭不久,田際雲就來了,接着,王照亦不速而至。
主客仍然是東花園洋樓上見面。
“成功了!”善耆說道:“再無後患。
隻是楊知事怕不高興。
”
“聽他說完經過,王、田二人無不大感欣慰。
“田老闆,”
王照說道:“這一下,你對趙太監有交代了!”
“豈止交代,他一定感激我,這都是王爺賞我的好處。
”
“得,得!什麼好處?但盼平安無事,大家省心。
”善耆又問:“你今天有事沒有?”
“有!南城有個堂會。
”田際雲看一看鐘,失驚地說:“唷!不早了,我得趕緊走,不然,又得叫天兒‘馬後’。
上次來過一回,很挨了他一頓抱怨,不能再來第二回了!”
一談到戲,善耆豈肯不問,“上次是怎麼回事?”他說:
“你也不争這片刻工夫,講完了再走!”
上次是譚鑫培跟田際雲合演《四郎探母》,“楊延輝”已經上場了,“鐵鏡公主”還不知道在那裡,把管事的急得跳腳,隻好關照檢場的,給譚鑫培遞了個暗号“馬後’——盡量拖延。
譚鑫培無奈,隻好左一個“我好比”,右一個“我好比”,現編現唱,一共唱了三十來個我好比。
台下聽客是内行知道必是田際雲誤場,外行卻有意外之感,不明白譚鑫培何以這天格外冒上?但不論内行還是外行,覺得這天運氣真好,卻是一樣的。
台下樂,台上苦,“比”來“比”去,不但沒有轍兒了,連西皮三眼的腔都使盡了。
幸好田際雲已經趕到,匆匆上妝已畢,抱着“喜神”到了上場門,楊四郎才得由三眼轉散闆煞尾。
“幸好‘叫天兒’那天嗓子痛快,越唱越順,得的彩聲不少,不然,怎麼對得住他。
好了,我得走了。
小航先生陪王爺談談吧!”
王照本意也是如此,他有個念頭盤旋在腦中很久了,早就想說,苦無機會,這一天可不能放過了。
“王爺,”他問:“你的消防隊練得很好了吧?”
“好極了!”善耆立即眉飛色舞地:“跟正式軍隊一樣!逢三逢八打鹄子,幾時你來看看,真正百發百中。
”
“王爺以前跟我說過,練這支消防隊,為的是緩急之際,可以救火為名,進大内保護皇上。
這話,我沒有聽錯吧?”
“沒有錯。
”
“既然如此,倘或探聽到皇太後病不能起之日,王爺就該帶消防隊進南海子,瀛台救駕,擁護皇上升正殿,召見王公大臣,親裁大政,誰敢不遵?如果等皇太後駕崩再想法子,恐怕落後手了。
”
“決不行!不先見旨意,不能入宮。
大清朝的規制,對我們親藩,比異姓大臣更加嚴厲,走錯一步,就是死罪。
”
“太後未死,那裡會有旨意,召王爺入宮?”
“沒法子,沒法子!”善耆大為搖頭,“你這個從明朝抄來的法子,不中用!”
“怎麼不中用?‘奪門之變’不是成功了嗎?”
“情形不同。
明英宗複辟能夠成功,是内裡有人在接應,再說‘南宮’是在外朝,如今人、地兩不宜,決不會成功!”
“辦這樣的大事,本無萬全之計,不冒險那裡會成功?”
“明知不成,何必冒險?”說着,善耆站起身來,是不打算談下去了。
王照未免怏怏,善耆則不免歉然。
賓主兩人都低着頭,慢慢下樓,走到一半,善耆突然回身擡頭,面有笑容。
王照自是一喜,以為他别有更好的算計,很注意等他開口。
“有件新聞,你聽了一定痛快!”善耆說道:“楊莘伯栽了個大跟頭,隻怕永遠爬不起來了!”
楊莘伯就是楊崇伊,戊戌政變就是由他發端,釀成了一場彌天大禍。
這個新黨的死對頭,栽了大跟頭的新聞,自為王照所樂聞,急急問:“是怎麼栽了跟頭?”
“奉旨:即行革職,永不叙用,交常熟地方官嚴加管束。
”
“好家夥!”王照吐一吐舌頭,“何以有此嚴旨?”
“還有更嚴的話,‘如再不知收斂及幹預地方一切事務,即按所犯劣迹,從嚴究辦,以懲兇頑。
’”
“這……,”王照問道:“是何劣迹?好象很不輕!”
“不但不輕,而且卑鄙得很。
你要聽這段新聞,我得拿好酒解解穢氣。
”
于是,王照留下來陪善耆小酌,拿楊崇伊的新聞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