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仁趕緊推辭:“我就算了,我可沒那瘾。
”他把墨還給張幼林:“您做出這樣兒的墨,賣給誰去呀?”
“買主兒不成問題,送貨倒是件麻煩事兒。
“這麻煩什麼呀?”
“嗨,出城不都得檢查嗎?日本人哪兒知道這是什麼呀?要是當成危險品給扣了,那可就賠大發了。
”
“噢,賣到外地……”宋懷仁思忖着。
王仁山開口了:“東家,我不是嫌這墨不好,要是在北平,還真怕賣不出去。
”
張幼林站起身:“懷仁哪,你不是在維持會嗎,想想辦法,把這批貨弄出去,将來試幾回以後,咱這墨會越做越好,要是能有個外運的渠道,這買賣可就做起來了。
”
張幼林有日子沒給宋懷仁好臉兒了,今兒個好歹“張墨”算是拿出來了,東家透着喜興,宋懷仁趕緊巴結:“東家,您放心,我一定想辦法,一定想辦法……”
張幼林順水推舟:“那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
說是這麼說,這麼重要的事能指望宋懷仁嗎?這些日子,張幼林派李山東到廣安門轉悠了好幾趟,日本鬼子對出城的物品檢查得很嚴,輕易混不出去,不過,李山東談到了一個細節,引起了張幼林的注意。
原來,每逢雙日子,都是曾經到過制墨作坊夜查的那個西村小隊長在城門盤查。
張幼林思索了一番,計上心來。
他如此這般地交待給李山東,李山東心領神會,當天晚上就請橘子皮喝酒去了。
在琉璃廠附近的一家小酒館裡,橘子皮大為感動:“你們東家仗義,遊行嘛……小事一樁,糊弄日本人的,王經理已經給了錢,還讓你專門兒再請一頓,我這心裡怪不落忍的。
”
李山東顯得很親熱:“哥們兒,甭客氣,走着……”兩人碰杯,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橘子皮咂巴着嘴:“這酒真不錯,老哥,你在榮寶齋,日子就是比咱哥們兒過得滋潤。
”
李山東順嘴說道:“那你也來呀。
”
橘子皮搖搖頭:“哪兒有這好事兒?你們王經理也得要我呀。
”
“你要是真想來,我就跟王經理說說,鬧不好王經理就同意了。
”李山東一本正經。
“得了吧,别淨拿好聽的填乎我,你們榮寶齋那麼大的鋪子,要我一混混兒幹嗎?”
李山東急了:“兄弟,這我就不愛聽了,哪孫子拿你當混混兒來着?我跟他沒完!”
橘子皮苦笑着:“山東,别拿我打镲了,哥們兒也敬你一杯,算是給榮寶齋賠不是,你可一定替哥們兒給你們東家帶過話兒去,上回實在是沒轍,宋會長逼着讓我帶着日本人上去,我在宋會長手底下混飯吃,能說‘不’字兒嗎?”
李山東大包大攬:“行嘞,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今兒晚上咱哥兒倆喝痛快了,把過去那些疙疙瘩瘩的事兒全忘了……”
兩人推杯換盞,喝了一晚上,橘子皮爛醉如泥,被李山東架着回到了住處。
讓橘子皮萬萬沒想到的是,王仁山居然答應錄用他了。
聽到這個消息,橘子皮先是愣了半晌,以為自個兒在做夢,緊接着是熱淚盈眶,他撲倒在地,平生頭一回給父母連着磕了三個響頭,口中喃喃自語:“爹、娘,你們在陰間積了德,孩兒總算時來運轉啦……”
上班的那天,橘子皮起得特别的早,在門外等了足足兩個多小時才等來了王仁山。
橘子皮畢恭畢敬地站在王仁山的對面,王仁山指指椅子:“你坐吧。
”
“不了,我站着就行。
”橘子皮欠了欠身子。
“知道誰舉薦的你嗎?”
橘子皮不假思索:“李山東。
”
“還有宋副經理,主要是我們宋副經理看上你啦。
”
橘子皮受寵若驚:“宋副經理是我的大恩人,您也是,我橘子皮忘不了您二位的大恩大德……”
王仁山打斷了他:“我跟宋副經理商量了一下,維持會那邊兒你還得盯着,不然日本人該說榮寶齋挖維持會的牆腳兒了,榮寶齋這兒有事兒就招呼你,沒事兒呢,你也用不着過來。
”
“敢情我不是長期的呀?”橘子皮不禁大失所望。
王仁山皺起眉頭:“我不說你也知道,這些日子物價飛漲,飯還不夠吃呢,還能有多少人買文房用品?别看鋪子不小,可眼下掙不着錢哪。
”
橘子皮的眼珠子一轉:“那您的意思……是讓我白幫忙兒?”
“那倒不是,咱們幹一筆結一筆,就現在的行市,你合适,怎麼樣?”
“成、成。
”橘子皮連連點頭。
正說着,張幼林進來了,橘子皮點頭哈腰地湊上去:“東家,您過來啦,有什麼事兒您就吩咐,能給榮寶齋跑腿兒,是我八輩兒祖宗積下的陰德……”
王仁山揮揮手:“行了,你先回去吧。
”
“是,王經理,那我就走了,随時等您的招呼。
”
橘子皮倒退着出了榮寶齋後院的北屋,張幼林和王仁山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