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還活着。
他招認多年以來就同果爾德施坦因有個人聯系,是個地下組織的成員。
該組織包括了他所認識的每一個人。
把什麼東西都招認,把什麼人都拉下水,是很容易的事。
況且,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合乎事實的。
他的确是黨的敵人,因為在黨的眼裡,思想和行為沒有差别。
還有另外一種記憶,在他的腦海裡互無關聯地出現,好象是一幅幅的照片,照片四周一片漆黑。
他在一個牢房裡,可能是黑的,也可能有亮光,因為他隻看見一雙眼睛。
附近有一個儀器在慢慢地準确地滴嗒響着。
眼睛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突然他騰空而起,跳進眼睛裡,給吞噬掉了。
他給綁在一把椅子上,四周都有儀表,燈光強得耀眼。
一個穿白大褂的人在觀看儀表。
外面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門打開了。
那個蠟像一般的軍官走了進來,後面跟着兩個警衛。
“101号房。
”那個軍官說。
白大褂沒有轉身。
他也沒有看溫斯頓;他隻是在看儀表。
他給推到一條很大的走廊裡,有一公裡寬,盡是金黃色燦爛的光,他的嗓門很高,大聲笑着,招着供。
他什麼都招認,甚至在拷打下仍沒有招出來的東西都招認了。
他把他的全部
生平都向聽衆說了,而這些聽衆早已知道這一切了。
同他在一起的還有警衛,其他拷問者,穿白大褂的人,奧勃良,裘莉亞,卻林頓先生,都一起在走廊裡經過,大聲哭着。
潛伏在未來的可怕的事,卻給跳過去了,沒有發生。
一切太平無事,不再有痛楚,他的一生全部都擺了出來,得到了諒解和寬恕。
他在木闆床上要坐起身來,好象覺得聽到奧勃良的談話聲。
在整個拷問的過程中,他雖然從來沒有看見過奧勃良,但是他有這樣的感覺,覺得奧勃良一直在他身旁,隻是沒有讓他看見而已。
奧勃良是這一切事情的總指揮。
派警衛打他,又不讓他們打死他,是奧勃良。
決定什麼時候該讓溫斯頓痛得尖叫,什麼時候該讓他緩一口氣,什麼時候該讓他吃飯,什麼時候該讓他睡覺,什麼時候該給他打針;提出問題,暗示要什麼答複的,也是奧勃良。
他既是拷打者,又是保護者;既是審問者,又是朋友。
有一次,溫斯頓記不得是在打了麻藥針睡着了以後,還是正常睡着了以後,還是暫時醒來的時候,他聽到耳邊有人低聲說:“别擔心,溫斯頓;你現在由我看管。
我觀察你已有七年。
現在到了轉折點。
我要救你,要使你成為完人。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奧勃良的說話聲,但是這同七年以前在另外一個夢境中告訴他“我們将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會”的說話聲是同一個人的聲音。
他不記得拷問是怎樣結束的。
有一個階段的黑暗,接着就是他現在所在的那個牢房,或者說房間,逐漸在他四周變得清楚起來。
他完全處于仰卧狀态,不能移動。
他的身體在每個要緊的節骨眼上都給牽制住了,甚至他的後腦勺似乎也是用什麼東西抓住似的。
奧勃良低頭看着他,神态嚴肅,很是悲哀。
他的臉從下面望上去,皮膚粗糙,神情憔悴,眼睛下面有好幾道圈兒,鼻子到下巴颏兒有好幾條皺紋。
他比溫斯頓所想象的要老得多了,大概五十來歲。
他的手的下面有一個儀表,上面有個杠杆,儀表的表面有一圈數字。
“我告訴過你,”奧勃良說,“要是我們再見到,就是在這裡。
”“是的,”溫斯頓說。
奧勃良的手微動了一下,此外就沒有任何别的預告,溫斯頓全身突然感到一陣痛。
這陣痛很怕人,因為他看不清是怎麼一回事,隻覺得對他進行了緻命的傷害。
他不知道是真的這樣,還是用電的效果。
但是他的身體給扒拉開來,不成形狀,每個關節都給慢慢地扳開了。
他的額頭上痛得出了汗,但是最糟糕的還是擔心脊梁骨要斷。
他咬緊牙關,通過鼻孔呼吸,盡可能地不作出聲來。
“你害怕,”奧勃良看着他的臉說,“再過一會兒有什麼東西要斷了。
你特别害怕這是你的脊梁骨。
你的心裡很逼真地可以看到脊椎裂開,髓液一滴一滴地流出來。
溫斯頓,你現在想的是不是就是這個?”溫斯頓沒有回答。
奧勃良把儀表上的杠杆拉回去。
陣痛很快消退,幾乎同來時一樣快。
“這還隻有四十。
”奧勃良說:“你可以看到,表面上的數字最高達一百。
因此在我們談話的時候,請你始終記住,我有能力随時随地都可以教你感到多痛就多痛。
如果你向我說謊,或者不論想怎麼樣搪塞,或者甚至說的不符合你平時的智力水平,你都會馬上痛得叫出來。
明白嗎?”“明白了,”溫斯頓說。
奧勃良的态度不象以前嚴厲了。
他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