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國勳!這姓名多漂亮,多響!
他是我們的老大哥。
《水浒傳》裡一百零八個英雄好漢,他都說得出;據他自己說,小時候曾給父親逼着讀完《四書》《五經》,但他的父親一死,他所讀的也給他一起帶進棺材去了。
他把武松欽佩到了極點,常對我們說:“真是個男兒漢!不愛錢,不貪色,又有義氣!”
他孝敬了他的母親,真聽她的話。
他到處學武松,專打不平。
我門中誰不愛護他?他真夠朋友!趙家渡裡哪一個不知道汪大哥?但他也有壞處,他就愛女人,愛極了那個牛奶棚老闆的女兒,她是在絲廠裡當搖車的。
汪大哥和她是從小在一塊兒玩大的。
那牛奶西施真是美人兒,你知道,我是不貪色的,但我也覺得她可愛。
我們廠裡的放工時候比她的廠早半個鐘頭。
我們放了工,總坐在五角場那兒茶館裡喝着茶等她。
五角場可真夠玩兒的。
人家把我們的鎮叫做小上海,五角場就是小上海的南京路。
中間是一片革地,那兒的玩意兒多着哪,有賣解的,瞧西洋鏡的;菜館的對面是影戲院;電車,公共汽車繞着草地駛;到處擠滿了人力車,偷空還來兩輛汽車,腳踏車;到了三點鐘,簡直是擠不開的人了,工廠裡的工人,走的,坐小車的,成群結隊的來,鎮末那大學校裡的學生們也出來溜圈兒,瞧熱鬧。
大學校裡的學生,和我們真有點兒兩樣。
他們裡邊穿中裝的也有,穿西裝的也有,但腳上都是一式的黑皮鞋,走起路來,又威武,又神氣,可真有意思;他們的眼光真好,我就佩服他們這一件本領,成千成百的女工裡邊,哪個俏,哪個村,他們一眼就瞧出來,一點兒也不會錯。
話說得太遠了。
我們抽着煙,喝着茶,湊着熱鬧,聽着旁人嘴裡的新聞,可真夠樂兒哪。
鎮上的新聞真多,這月裡頂哄動人的是黃家阿英嫁給學生的事。
阿英,也是鎮上的美人兒哪。
誰不想吃天鵝肉?後來她和學生勾搭上了,誰不議論她?誰不說她不要臉的?你知道,我們鎮上的人,除了幾爿小煙紙店,誰不恨學生?學生真是不講理的,跑出來時,橫行直沖,誰也不讓。
你要冒犯了他,高興時就瞪你一眼,不高興時,那還了得,非把你逼到河邊去不成。
你知道,我們的鎮一邊是店家,一邊是河,河裡小船上的江北婦人可真下流,把雙臭小腳沖着你,那可要不得。
話又說岔了!我們在茶館裡等着,牛奶西施遠遠的來了,我們就對汪大哥說牛奶西施來了。
他就一個箭步穿出去,憑他這一副好身材,跳跳縱縱的沖開人叢去接她。
嗳,那可妙着哩。
你知道他們倆怎麼樣,一輩子也不會給你猜着的!牛奶西施對汪大哥一笑,汪大哥一聲不響,接過了飯籃,拔步就走。
你想,這可不是妙極了!可是,你别當他們不講話,背了人就說不完哩。
當下,我們就悄悄跟着。
一路上,沿河那邊兒都是做買賣的貨攤兒;靠右手那邊是店家。
在順泰那兒拐了彎,走過戴春林就冷落了,他們就講起話來。
那可有意思啦。
你隻不聲不響地聽着他們,晚上準得做夢的。
等他們到了芥克番菜館。
你知道芥克,我們鎮上隻有這麼一家番菜館,他們到了那兒,牛奶西施就拐進對面那個小胡同裡,汪大哥直挺挺地站着,瞧她進了家門。
你别以為汪大哥單愛女人,不愛兄弟們哪。
汪大哥愛極了牛奶西施,也愛極了我們。
等牛奶西施走進了家門,就跟我們有說有笑的一塊兒回家。
嗳,我要是沒底下那家夥的,我也願意嫁給汪大哥,可真有意思,他比學生們強得多啦。
你别瞧他挺着脖子,腆着胸脯,見了女人,頭也不歪,眼也不斜,他要一見牛奶西施,就金剛化佛,軟了下來。
他老盤算着幾時挽人去說親,幾時下定,幾時擔盤,幾時過門。
他老對我們說:“我娶了小玉兒,(他老叫牛奶西施小玉兒的,你知道,她的名字是方雅玉),我們一塊兒到山東梁山泊去樂我們的,誰要坐了汽車來我們那兒,他媽的,給他個透明窟窿!”他頂恨汽車。
五角場茶館那兒不是有個擺攤兒賣水果的王老兒嗎?那天,也是放工時,我們在喝茶,蓦地來了輛汽車把王老兒的水果攤給撞翻了——喝,越來越沒理數兒了!你猜巡警怎麼樣?他不叫坐汽車的賠錢,反而過來把王老兒罵了一頓,說不該擋汽車的路。
你說,這不氣死人嗎?還有一天,恰巧下雨,滿街的泥水,汪大哥和牛奶西施在揀着沒積水的地方走,後面一輛汽車趕來了,你想,這麼滑的路,一不留神,也得來個元寶翻身,還能慌手慌腳嗎?他媽的,他哪裡管得你這麼多,飛似的沖過來,牛奶西施慌了,往旁一躲,一交跌在水裡。
把汪大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