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和一道山梁,那豬竟再也不見了!
事情這可嚴重了。
要賣的豬中途跑掉,這在我們村聞所未聞。
以往我家養起的那些豬和别人家養起的豬都是多麼老實,要去賣了,它就吃上一大肚子豬食,吃飽後也不用坐車,就和主人一同步行去
公社。
它們甩着大肚子一邊走,一邊還哼哼着歌曲,仿佛是要去公社看文藝節目。
到了食品站,耳聞有些豬挨宰時的慘叫,他們也不打怵,就半推半就地讓我們摁倒,拴住四蹄擡去過磅。
過完磅下來,
就老老實實去大群豬那裡哼哼着問好,仿佛見了分别多年将要奔赴新的革命目标的同志。
可是我們這頭豬倒好,竟然中途跑丢了!
我姐手打着眼罩四處巡望,但一點兒見不着它的蹤影,她就跺着腳罵:“這個該千殺的豬,怎麼就這麼刁呢!”
我說:“沒辦法,慢慢找吧。
”
于是,我們姐弟倆便在馍馍山上找了起來。
找得日頭高了,肚子餓了,身上出汗了,胳膊和腿也讓樹叢裡的八角蟲蜇得疼痛難忍了,但我們還是一無所獲。
我看看太陽,便提議回家吃點飯再來找。
我姐點點頭說:“那好吧!”
看見我們推着空車往家走,那些在路邊幹活的社員便問賣了多少斤多少錢。
聽我們說沒賣成,那豬跑了,他們無不發笑。
那個池學合說:“誰叫你不殺給咱們吃呢!你看看,現在落了個屌蛋精光!
”
我們灰溜溜地回到家,我娘一聽急了眼,說:“還有功夫吃飯?還不再去找!”說着,就拉了我爹,再帶上我和我姐,一家四口又奔向了馍馍山。
“喽喽喽喽!”
“喽喽喽喽!”
一上山,我娘便一邊走,一邊向着樹木與草叢深情而焦急地呼喚起來。
我們也學起了她的樣子:
“喽喽喽喽!”
“喽喽喽喽!”
然而,任憑我們一聲聲呼喚,任憑我們走過一道道山梁、一條條山溝,那豬始終沒有露臉兒。
我爹走累了,喊累了,便對我娘發起了怨言:“我說殺了吃吧,你偏不叫殺。
你看,現在連根豬毛都撈不着了!”
我娘針鋒相對:“就你精細!賣四十多塊錢呢,能舍得殺了吃嗎?要怨就怨喜子和胰子路上不上心,讓它給跑了。
”
我和我姐一起叫起屈來:“怪我們嗎?怪那豬太刁!前幾年賣豬,我倆哪一次有過閃失?”
我娘覺得我們說的也是事實,隻好又繼續呼喚起來:
“喽喽喽喽!”
“喽喽喽喽!”
“喽喽喽喽喽喽喽喽!”
……
我們一氣找到中午,把整個馍馍山都踏遍了,可是始終未能與豬謀面。
我又累又餓,實在走不動了,就嚷嚷着回去吃飯。
我娘卻不讓我們回家,繼續在山上看着,她回家拿煎餅到山上來吃。
等到我娘拿來煎餅吃下,我們繼續尋找起來。
這次經我提議采用了“篦子”戰術,一家四口保持十來米的間距,從山根開始,一圈一圈地轉了起來。
我們驚飛了無數隻野雞,驚跑了無數隻兔子,驚
動了無數隻昆蟲,可是一直轉到山頂,還是沒有發現我家那頭豬。
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陽,我便知道這豬是沒有希望找到了。
然而娘卻說:“它是跑到别處去了,明天咱再來找!”
第二天,我們一家又到其他山嶺山溝裡去找,去附近村莊裡找,可還是一無所獲。
第三天,我和我爹我姐都決定放棄了,說别找了,沒有指望了。
可是娘卻執拗地說:“你們不找我去找,我就不信找不着它!”
我爹說:“早叫毛猴子(狼)吃啦!”
我娘說:“那我就找骨頭。
那豬的骨頭我認得!”
吃過早飯,我們爺兒仨下地幹活,我娘果然又帶上煎餅出村找豬去了。
晚上回來,她還是沒有找着。
之後,她又找了兩天,還是連豬骨頭也沒找到。
第四天晚上我們收工回來,就見我家院裡躺了一個胖女人。
我們以為是外人,近前看看才認出是娘。
原來她在山裡闖到一個蝼蜂窩上,讓蜂子蜇壞了。
我們問她感覺怎樣,她說頭疼,惡心,一動彈
就發暈,眼還腫得睜不開了。
說罷,她在蓑衣上将脖子一抻,便“惡兒惡兒”嘔了起來。
我爹氣急敗壞地說:“不叫你找你非找,你看你弄得!”說罷,他就去村裡養蜂的人家讨蜂蜜去了。
讨來一碗,用開水沖了喂給我娘。
他說這是他當年放牛挨了蜂子蜇時,他幹爺爺常給他用的驗方
。
我娘喝下蜂蜜,睡了一夜,第二天果然好多了,早早地起床,該幹啥幹啥。
我爹問:“今天還找不找?”
我娘說:“不找了,再找就把命搭上了!”
正說着,我姐從屋裡跑出來,蹲在牆角“惡兒惡兒”直嘔。
我爹說:“胰子你怎麼啦?你也沒叫蜂子蜇。
”
我娘的臉色卻突然變得鐵青。
她小聲說:“毀了毀了,胰子嫌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