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茶碗,站起身,微笑着朝她點點頭,礙于老爺和老夫人,沒有馬上迎上去。
蘇元芳給老爺請安并行了扣釋大禮,老爺讓她平身。
他瞧着媳婦,她的青春還沒有消逝,幸福還伴随着兒子。
他已知戰亂的歲月就要來到,他為他們今後的生活憂心。
老夫人遞給他一碗銀耳蓮子湯,因而即時地分擔了他的憂傷,他感激地笑了。
另一邊,茗煙正興緻勃勃地給冒全及其他人講叙着闖賊打在他面前的三枚烏黑炮彈。
老爺厭煩他像夏天噪人的蟬蟲,但也心灰意懶地沒有阻止他。
茗煙的冒險經曆令聽衆羨慕,丫環們現在才突然發覺茗煙已經是男子漢了,他嘴角的稀疏胡須就是明證。
冒府上下的欣喜都被老爺悶悶不樂的心緒弄得猶豫不決。
憂傷傳染了所有人。
深秋的景物也配合了這一氣息。
幸好,天黑得早,蕭瑟雲氣淹沒在黑暗中,紅燭明晃晃地灑出了喜色。
吃晚飯時,酒桌間依舊洋溢着生活的樂趣。
蘇元芳悄悄告訴冒辟疆:“董小宛自己到如臯來了。
”冒辟疆一驚,夾着肉的筷子懸在口邊。
他本來打算親自去蘇州迎娶她,這下好了,怎麼向老爺啟口呢?他覺得董小宛太蠻撞了,心裡有點不痛快。
當然,他此刻還不知道董小宛在蘇州的變故。
冒辟疆機械地吃着飯,他被董小宛纏住了心。
怎樣散席都沒察覺。
飯後,老爺更感疲乏,老夫人和蘇元芳扶他進屋就寝。
蘇元芳退出房來,順便用竹筒滅了樓道上的十幾支紅燭。
屋裡立刻籠罩着一片陰影。
冒辟疆還用肘支撐着臉在發呆,蘇元芳知道他正想着董小宛。
冒辟疆太疲乏了,進了卧室,隻簡單抱了一下蘇元芳。
他也知道這個動作不足以表達分别以來欠下的愛意和溫存,但太困乏了,她也很理解,幫他脫了長衫。
他徑直上床,倒頭便睡,卻怎麼也睡不着。
他覺得剛閉上眼睛,董小宛就出現在面前,用手撥弄他的眼皮。
蘇元芳收拾着房間,借以壓制自己的沖動,在這方面她表現出驚人的克制力,雖然随着年齡增長,她的要求越來越頻繁,有永不知足的趨勢。
夫君不在家的日子,她也曾放縱自己,獨自一人深閉在卧室中玩味自己的身體。
她因此養成每天早上先洗手而不是先上茅廁的習慣。
現在,她覺得自己已經克制了欲火,便滅了燭,房間裡漫遊着淡淡的幽藍夜光,她慢慢褪盡衣裝,光着身子鑽進被窩,在冒辟疆身邊躺下。
她也睡不着。
但假裝閉上眼,呼吸也很均勻。
冒辟疆幾次睜着困倦的雙眼審視她,确信她已睡着了,便輕輕輾轉着身子。
他覺得董小宛做得太性急,她的舉動令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人。
他認為董小宛可能是個不體貼人的女人。
怎麼會這樣呢?他想不通。
另一邊的蘇元芳忍受自己的煎熬,夫君就在身邊。
他如此輾轉反側卻是為了另一個女人,這令她傷心。
她終于理解,同床異夢是人生的大恐懼。
她也恨自己,明明知道夫君因為不了解情況而對董小宛發生了誤解,卻沒有替他解憂,反而假裝睡着用耳朵捕捉他的狀況。
然而,她又覺得恨自己沒有道理。
于是,天大的委屈感攫住她的心。
仿佛有隻手揭開了淚腺的活塞,淚水一下就湧了出來,她的意識根本來不及阻擋。
冒辟疆望到她濕晶晶的淚臉,心裡一動。
他内心有愧,膽怯地輕喚一聲:“元芳。
”她終于忍耐不住,哭了起來。
悲傷無法抑制,命運難以承受。
他像披風一樣将她覆蓋……當他在她的呻吟聲中軟軟地滑到一邊時,滿足的閉上眼,伸開雙手抓緊腦後的床沿,細心地玩味着體内的餘味……
過了很久,冒辟疆輕聲問道:“元芳,董小宛來多久了?”
“來了一個月多幾天。
同來的有惜惜、董旻、單媽。
我安排她們住在水繪園。
母親大人已經見過她,母親很滿意。
”
冒辟疆皺皺眉頭,歎道:“全來啦。
”
“你有所不知,她親自到來,你就不必親自去蘇州了。
不是很好嗎?”
“方是方便了。
我擔心……”
“擔心什麼?”
“我擔心她采取這種市井小女人的無賴做法,完全是破罐破摔的強迫手段,逼我冒辟疆娶她。
我平生最恨人逼迫。
”
“她不是這種人。
”
“但願不是。
”
蘇元芳看他臉上如少年般的疑慮,覺得男人總有長不大的時候。
她笑了,問道:“你愛不愛她?”
“愛。
可是……”
“可是她沒完全滿足你的自私想法。
你們男人都有這種壞德性。
溫柔體貼的一面你做得很對,可人家需要救苦救難的時候,卻必須等你有閑功夫才會伸手相助。
”
冒辟疆看她一眼,卻沒說話,他覺得她說得有理,有些時候,她也有點巾帼英雄似的豪爽。
冒辟疆為了掩飾自己的微窘,伸手抓摸蘇元芳的一隻**。
她讓他摸了幾下之後,嬌笑着打開他的手。
她繼續說道:“你在這裡焦慮不安有什麼用?你知道董小宛遇到了什麼麻煩?你所有的顧慮都是出于自私的想法。
”
“董小宛遇到了什麼麻煩?”
蘇元芳歎了口氣。
然後輕輕叙說了董小宛如何在蘇州被搶,如何被禁閉在佛塔中,如何被柳如是、錢牧齋、楊昆将軍所救的經過。
最後講了董小宛到如臯後的情形。
她的叙述由于加入了自己的看法和想象,以及一連串對悲慘遭遇發生的同情感歎,使冒辟疆更覺自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