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馬跑在街上,連灰塵都不敢朝戰士身上撲,隻朝兩邊人去樓空的矮木屋撲。
沖到城門邊。
城門早已大開,典史正手捧大印恭立在路邊,雖然清兵還很遠,另有一個師爺模樣的人手捧一個托盤,托盤上盛着知縣大人的頭。
典史突然看見城裡沖來一隊官兵,驚愕得張大了嘴,剛要答話,陳君悅已沖到他面前,隻一棍,打得腦漿迸裂。
典史身邊的幾十個鄉勇,紛紛跪下求饒。
陳君悅并不理睬,大喊道:“跟老子殺清狗。
”并率先朝清兵來路沖去。
他邊沖邊思索,清兵此來并無防備,何不殺他個伏擊。
便勒住奔馬,叫士兵埋伏。
他說:“兄弟們,我看清人跟咱們不同之處就是那條辮子。
待會拼殺,隻管朝辮子砍。
”衆将士在樹林中隐蔽起來。
晌午時分,二十幾騎清兵在一個哨總率領下慢悠悠而來,看樣子像踏青。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會遭到襲殺。
當陳君悅等人沖殺出來,十幾個清兵連刀都沒拔出便送了命。
隻有最後的兩三騎逃得性命,回去領了九百清兵殺往如臯。
陳君悅初戰得勝,将十幾顆清賊腦袋割下來,叫兵士用竹竿挑着,辮子是最好的繩子,像挑着十幾盞燈籠。
如臯城一些沒逃走的人迎接他們,其中有些人就是留下來準備尋死以報效皇朝先帝的。
董旻也在其中。
陳君悅知道大隊清兵就會殺來,心想不能連累這些人。
他補充了幹糧,就率衆出了如臯。
唯一多帶了一件,便是如臯城唯一一門鏽得發綠的土炮和幾桶火藥。
他挑了一處要沖地駐紮下來,把土炮對準路口,幾名士兵開始築藥,築得不能再築。
陳君悅一腳踩着炮身,雙手叉腰,心裡幻想一炮就搞平天下。
然而就這門土炮要了他的命。
當時,清兵沖到面前,他果斷地點燃藥引線。
“轟隆”一聲巨響。
清兵們吓了一跳,但沒有倒下,倒下的是陳君悅和他周圍的幾個人。
原來土炮炸了膛。
餘下的官兵和清兵沖殺一陣,無一生還。
陳君悅被炸飛了半個腦袋和一條腿,身上被藥薰得漆黑。
旁邊是半截泛着綠光的土炮。
那天夜裡,月光很好。
他的屍體浮在月光中。
有個人來到屍體邊,坐着吹一支竹笛,正是董旻,他覺得活着和死去就像吹或不吹竹笛一樣。
笛聲引來一隊清兵遊騎。
董旻并不在意,将一生中最得意的曲子《梅花五弄》吹了幾遍。
為首那個清兵聽完曲子,輕聲說道:“此曲隻應天上有,你應該到天上去吹。
”然後掄起砍刀一揮,仿佛是月光一閃,董旻的腦袋便飛出去三丈,屍體還坐着,手裡還捏着笛子。
董旻一死,單媽也就不行了,沒幾天就病倒了。
自從住進水繪園,她和董旻就姘居了,産生了很深的感情。
冒全請了郎中來給她看病,吃了幾味藥,沒見效。
單媽也就踏上了黃泉路,彌留之際她隻挂念董小宛。
且說董小宛和冒辟疆駕車駛出如臯城,很快就追上前邊的難民。
大路上塵土飛揚,她催促車夫:“快點,超過他們。
”
但擁擠的大路上,誰不是在奪路而逃?相同的行為一下就消滅了各種身份,沒有誰可以指使另一個人。
人們都以家庭為單位,自覺地抵制其他人,那怕彼此是相處幾十年的鄰居。
前邊有輛車突然壞了,扭斷了輪子,隻得停下來。
路上立刻就堵塞了。
路兩邊是青青的麥苗。
起初人們還鬧嚷嚷等待着,說一些下流話解着悶,後來就有耐不住性子的,駛車碾過麥田朝前走。
于是人們紛紛跟着碾過麥田,旁邊立刻出現一條新路。
直到天快黑時,董小宛才舒了口氣。
因為他們的車終于超過了最前面那家人。
路面已寬闊了,可以盡興飛奔了。
她希望早一點渡過江,早一點到紹興,倒不是過分想念惜惜,而是在路上多呆一天就多一天不安。
他們的車隻飛奔了一會兒,便不得不慢下來。
路上又有了很多人和車。
董小宛這才知道難民是無止盡的。
這些難民是另一個地方的人。
那天夜裡,他們在一處低地露宿,燒起篝火燒烤幹肉,肉香吸引了許多人,他們也在附近安營紮寨燒烤食物。
鬧嚷嚷的,令董小宛頭痛。
她睜大眼睛看着頭上的樹枝和月光。
天亮,到了江邊,遠遠聽到了波浪穿過蘆葦叢送來的淺唱。
茗煙在前頭大聲喊叫道:“清兵來過了。
”
衆人都吓了一跳。
董小宛從車窗望出去,看見路邊有幾處被燒掉的房子,幾堵泥牆被薰得黑漆漆的,立在一處廢墟子上。
冒辟疆也看見了,他握住她的手,擔憂地說道:“也許清兵已封鎖了江面。
”
“我也這麼想。
”她說,“看來咱們得另找一條出路了。
”
“眼下之計,看來隻能奔鹽官去避一避。
”
在奔鹽官的路上,後面跟着一些難民還沒散盡,前面又出現一股難民,卻是迎面而來。
兩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