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大人做着都嫌累的事,壓在他一個人肩上,仿佛把他的背都壓得彎了。
到這時候她才明白,為什麼皇帝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才顯得象個孩子?同時她也明白了每次皇帝拉着她的手時,她總願意讓他多看一會?這不是求榮希寵,隻是可憐他而已。
以後呢?桂連流着眼淚在想,巴望再能有個人讓皇帝喜歡,可以象自己這樣伺候他。
然而,那個人可千萬不要象自己這樣,又被遣出宮去,讓皇帝又傷一回心。
“桂連、桂連!”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一時竟聽不清楚是誰?她迷惘地朝外一望,才發覺已經大天白亮了。
回想一下門外的聲音,才辨出是玉子。
急忙掀開帳子,趿着鞋去打開了門。
“睡到這會兒!”一句話未完,玉子的表情和聲音都變了:“你的樣兒好怕人!一定是一夜沒有睡,你看你,眼睛都窪下去了。
”
桂連不響,也不拿鏡子照一照,坐下來扶着頭,什麼事也不想做。
“把精神打起來,别這個樣子!”玉子帶些感歎和羨慕的聲音說:“紅牆綠瓦黑陰溝,你算是放出去了。
”
這句話使桂連想到宮牆外面的天地。
平時在家總說京城裡是如何繁華熱鬧?一到了那裡,必得舒舒暢暢逛幾天,等一進宮,這些念頭自然而然地都收了起來。
此刻一想,不由得浮起了無限的向往之情,頓時精神一振,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你快收拾收拾吧!明大人家的大鞍車快來了。
桂連,”玉子又說:“上頭特别交代,不用上去磕頭了,免得傷心。
等你到了明大人那裡,上頭自然還有恩典。
喏,這是我送你的。
”
說着,她從身上取出一個錦盒,塞到桂連手裡。
打開來一看,是玉子最心愛的一樣首飾,一朵珠花,另外有張紙條,寫着她家的地址,在四川成都。
“玉子姐姐!”桂連不知道怎麼說,眼淚滾滾而下,也不去擦拭,讓它流到嘴角,掉在珠花上。
“幹嗎這個樣?有什麼好傷心的!”說到最後一個字,玉子聲音也哽咽了,急忙轉過臉去,用手背抹掉眼淚。
玉子不但自己抹掉了眼淚,也警告桂連不能哭,在宮裡這是犯忌諱的,桂連當然知道。
同時她也是一副争強好勝,不願以眼淚示人的性格,所以心裡盡管悲苦,也還能聽從玉子的勸言,匆匆擦了把臉,讓玉子幫她打好辮子,換上衣服,開始收拾行李。
這時已有要好的姊妹,得到消息,趕來慰問,其實倒還是羨慕的多。
當然也有人失望,打算着桂連将來能成為皇帝的寵妃,好靠她提攜的這個希望落空了。
正在大家七手八腳幫着她整理箱籠什物時,小李也趕了來湊熱鬧,男人的力氣大,恰好為玉子抓差,讓他幫着捆鋪蓋卷。
小李一面使勁拿繩子勒緊,一面說道:“桂連啊,冤有頭,債有主,你自己心裡可要有個數!”
一句話未完,為玉子喝住:“死東西,你又來胡說八道!
好好一件事,到了你嘴裡就變樣兒了!”
“你也别罵小李。
”桂連在一旁接口,“我心裡有數。
”
“你别聽他的,聽他的話惹是非。
”玉子又轉身向那些宮女說:“都散散吧!該幹什麼的幹什麼去!”
玉子跟總管一樣,她的話就是命令,于是宮女們紛紛散去,屋子裡隻剩下三個人。
桂連真想問一問皇帝,正躊躇着不知如何啟齒時,玉子又在訓小李了。
“桂連好好兒出宮,有了歸宿,是件喜事,你何苦又來多嘴!什麼‘冤有頭,債有主’?你可當心你那冤家,他治得了你,你治不了他。
”
這是指安德海,小李冷笑一聲:“走着瞧吧!”
“對了,走着瞧,少開口。
”
“玉子姐姐!”桂連攔着她說:“别為我的事,跟小李拌嘴。
”
于是把安德海丢開,談到皇帝,小李說他手傷好得多了,隻是還不能上書房,對師傅們說是皇帝受了外感發燒。
桂連默默地聽着,神思惘然,想跟小李說一句:“如果萬歲爺問到我,就說我得了急病死了,來生做犬做馬,報答萬歲爺!”但卻是怎麼樣也說不出口。
“大概車來了,”玉子指着遠遠走了來的敬事房總管說,“你走吧!”
說到“走”字,彼此都覺心酸,桂連拉着玉子的手,戀戀不舍,直到敬事房總管催得有些不耐煩了,她們才放手。
相偕走到廊上,桂連忽然站住腳,朝慈安太後住的綏壽殿跪下,碰了個響頭。
慈安太後這天沒有上朝,因為慈禧太後忽感不豫,所有的“起”都“撤”掉了。
她的心腸軟,幾次想把桂連找了來,安慰她幾句,終以怕桂連會淌眼淚,不忍相見,隻是在殿裡走來走去,等玉子來回話。
“走了?”一見玉子,她這樣問。
“走了!”玉子低聲回答。
慈安太後默然半晌,忽然歎口氣說:“她真的‘伺候’過皇上,倒又好了!”
“奴才不大明白主子的意思。
”
“那樣子不就可以留下來了嗎?”
原來是慈安太後舍不得桂連離去。
就不知是她自己喜歡桂連呢?還是她疼愛皇帝,覺得攆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