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也上了一個奏折,洋洋數千言,分析對俄交涉的事理,主張遣派專使實地調查,伊犁盡可暫緩收回。
崇厚的罪名,應當符合萬國公法的規定。
而且很不客氣地說:“廷臣主戰乃一隅之見。
”
由于郭嵩焘的精通洋務,他的意見,自然受人重視,因而主和派的聲勢越振。
原來主戰的高談闊論,主和的曲曲調停,有各行其是,不相為謀之勢,此刻則以開議無法再緩,而崇厚的能否免死,便成了和戰大計中的一個關鍵。
就在這時候,鮑超奉召入京,他的出處,又是和戰大計的一個表征。
因而主戰主和雙方,無不注視慈安太後召見鮑超,作何表示?
鮑超還是第一次進京。
當然也是第一次谒見慈安太後。
在天津便由李鴻章一再教導,如何行禮、如何奏對,一再演習,所以召見的儀注,絲毫不誤,入門磕頭,請安謝恩,然後跪着等候垂詢。
慈安太後先問了路上的情形,然後照例問百姓:“四川的百姓,日子過得好不好?”
“賢臣丁寶桢,操守好廉潔的。
”鮑超用濃重的川東口音答道,“百姓安堵如常。
”
“沿途百姓呢?看過去還平安?”
“仰賴天恩。
百姓平安。
”
“今年年成好不好?”
“沿路看年成都不壞。
‘小春’都收起了。
”
慈安太後略停一停又問:“你在路上走了幾天?”
鮑超詫異,這話剛才問旅途的情形,已經答奏過了,何以又問?他總以為問過例行的關切民瘼的話,總要提到對俄的軍務部署,打點着一肚子的話,一時還沒有機會陳述,隻好将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坐輪船坐了十幾天,沿途吃藥,水陸都耽擱了,走了一個多月才到天津。
”
“沿途吃藥?”慈安太後問道:“你身子有那些不爽快?”
這一問,算是接上了話題,鮑超精神抖擻地答道:“奴才在家鄉,接到各處來信,說的不同,有說古北口已經開仗,俄國兵船到了天津,京城吃緊,奴才恨不得插翅飛來。
故而奉到聖旨,連夜請人起稿,奏報起程日期,好教朝廷放心。
奴才一面又連夜修起書信,給各省舊部,叫他們到湖北水陸方便的地方住到一起,聽奴才的信息。
奴才另外又請人寫奏折,請旨招募勇丁。
奴才心想,等奏折批下來再作道理,時候就晚了,所以奴才迎着上來,免得一來一往,多費工夫。
奴才晝夜籌劃,睡不得幾個時辰,奴才的小婆子勸奴才歇歇。
奴才心想,國事這樣子緊急,臣子那忍心偷閑?因此上,肺家受了寒,咳嗽得厲害了,牽動舊傷。
”
“噢,你沿途在那幾處服藥?”
“在宜昌服了五劑。
到天津,李鴻章看奴才的氣色不好,留住在他那裡,又服了好幾劑。
”
“你是要緊的人,服藥要謹慎。
”慈安太後有些詞窮似的,接着,便問了句:“你覺得那裡的醫生好?”
“都平常。
”
“到底那個醫生靠得住些?”
鮑超不明白,慈安太後為何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想了想答道:“李鴻章薦的醫生,藥倒還覺得平和。
”
慈安太後點點頭,換了個話題:“你是跟着曾國藩打仗?”
這何消問得?然而不能不答:“奴才原是跟着向榮出師廣西,追賊追到湖南,曾國藩調奴才管帶水師,随同楊嶽斌将江面肅清。
後來胡林翼調奴才統帶陸路,招募霆軍各營,随同曾國藩打仗。
”
“你打過好多仗?”
“太多了,記不清了!”鮑超答說:“水面陸路,總有幾百仗。
”
“你好聲望!”
天語褒獎,應當謝恩,鮑超磕個頭說:“奴才毫無能為。
”
“我知道很吃了些苦。
”
“當效犬馬之勞。
”
說到這裡,又沒有話了,而起用宿将,鄭重其事,似乎也不能象外放官員例行召見那樣,問幾句話就了事。
于是,慈安太後又回到鮑超的病情上來。
“你身上的傷痕,還牽動不牽動?咳嗽好些了沒有?”
“是好些了。
”
“既然李鴻章薦的醫生還好,還是要用李鴻章的醫生。
”
“是!”鮑超掉了一句文:“謹遵慈谕。
”
慈安太後想了想,問到李鴻章:“你跟李鴻章是至好?”
如何談得到至好?鮑超的病,就是因為李鴻章抹煞良心,袒護劉銘傳而來。
隻是這些恩怨,不便直奏,隻将慈安太後的話,改動了一個字:“奴才跟李鴻章是多年‘舊’好。
”
“他的體子怎麼樣?還好吧?”慈安太後問,“飲食好不好?”
“李鴻章曾邀奴才吃過飯,他一頓吃得兩中碗飯,胃口要得。
太後可以放心。
”
“你也要當心!總要叫醫生替你好生看。
”
“是!”
又沒有話了,慈安太後是真的想不出話了,隻好點點頭說:“你歇歇吧!”
鮑超知道,這是召見完畢的表示,随即跪安退出,心裡既覺得輕松,又覺得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