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軍機大臣直廬,世續發現大家都以期待的眼色望着他,内心不免警惕,但表面上很沉着,隻問袁世凱:“催慶邸回京的電報發了沒有?”
“發了。
由馬蘭峪總兵轉交。
”袁世凱緊接着說:“有件大事,要等中堂來商量,外面隻知道聖體違和,可不知道病勢日增,萬一出了大事,似乎太突如其來了,難免引起猜測,是不是該先透露一點什麼?”
世續明白,大家都在猜想,他一定已從李蓮英那裡,獲知兩宮病情真相,所以要等他來作一個決定。
這是件極有關系的事,千萬不能說錯一個字。
因此,他想了一會答說:“皇上的病,既有明诏由各省薦醫,似乎天下臣民也都知道,病勢不輕。
”
“可是,如今情形不同了!”
“我看,隻有再降明诏,緊急征醫。
”張之洞突然提議。
“這意思是,”袁世凱問:“危在旦夕了?”
張之洞不答,卻問世續:“如何?”
“杜鐘駿不是說了嗎?”世續很圓滑地閃避着。
盡管他不肯說實話,無形中卻等于同意了杜鐘駿的看法,于是張之洞轉驗問道:“王爺看怎麼樣?”
“可以!”載沣點點頭,“香濤,就是你動筆吧!”
于是張之洞提筆來拟旨稿,寫一張傳觀一張,等他寫完,大家亦都看完,袁世凱躊躇着說:“事到如今,也無所用其忌諱,哀诏是不是也得早點預備?”
聽得這話,醇王并無表示,張之洞卻有哀戚之容:“且緩,且緩!”他說:“總得皇上自己交代,才能恭拟。
”
世續心想,皇帝大概自己不會交代什麼了。
不過一旦駕崩,也許能在寝宮中發現他生前留下的筆迹,然而那也必是不能宣布的文字。
不過,這下倒是提醒了載沣,他說:“我看,就是這道緊急征醫的上谕,也得寫個奏片請懿旨吧?”
“是的!”張之洞答應着,動手又寫了個奏片,喚了軍機章京來,連同旨稿一起謄清,用黃匣子送了上去。
由于軍機章京特為關照,是軍機處的奏片,内附上谕稿,必得請懿旨定奪,所以内奏事處不敢怠慢,立即送到福昌殿,面交李蓮英,同時将附帶的話,照實轉告。
“是什麼上谕?”李蓮英先問。
“那可不知道了。
”
李蓮英頗感為難,因為慈禧太後氣息奄奄,話不說不動,那有精神來看旨稿?雖知決不會是長篇大論的軍國重務,然而必得請懿旨定奪,可知是件極有關系的大事,倘或觸犯忌諱,于病體大為不宜。
當然,最幹脆的法子是拿裡面的文件看一看,但擅拆黃匣是一行大罪,倘或認起真來,無詞以解。
如今自己正是憂讒畏譏的時候,說不定一兩天内就會改朝換代,是誰掌權,還不得而知,也許走錯一步,就會惹來一場大禍!反正謹慎小心總不錯。
這樣,就自然地想到了榮壽公主。
李蓮英也是這幾天才悟出來的道理,不管是母在子亡,母亡子在,或者母子雙亡,皇族中唯一能夠保持原來地位,不受任何影響,甚至更受尊重的,隻有一位榮壽公主。
因此,事無大小,無不啟禀榮壽公主,為的是将來如果出了纰漏,可以獲得庇護。
榮壽公主很有分寸,國事決不過問,請軍機酌量辦理,“家務”則能不管就不管,抱定宗旨,隻是“幫助老佛爺看看,等她老太家有了精神再回奏”。
可是,對軍機所拟的這道緊急征醫的上谕,她覺得不能不說話了。
“你先看看,我覺得不能辦。
”
李蓮英接到手裡,從頭細看,隻見上面寫的是:“自去年秋天以來朕躬不豫,當經谕令各省将軍督撫,保薦良醫。
旋據直隸、兩江、湖廣、江蘇、浙江各督撫,先後保送陳秉鈞、曹元恒、呂用賓、周景焘、杜鐘駿、施煥、張彭年來京診治。
惟所服方藥,迄未見效,近複陰陽兩虧,标本兼病,胸滿胃逆,腰腿酸痛,飲食減少;轉動則氣壅欬喘,益以麻冷發熱等症。
夜不能寐、精神困憊,實難支持,朕心殊焦急。
等各省将軍督撫,遴選精通醫學之人,無論有無官職,迅速保送來京,聽候傳診,如能奏效,當予以不次之賞,其原保之将軍督撫,并一體加恩,将此通谕知之!”
“蓮英,”榮壽公主此時想到,應該先征詢他的意見:“你看,怎麼樣?”
“奴才不敢胡出主意。
”
“我是想問你,你算是外頭的百姓,看了這道上谕,心裡怎麼想?”
“從去年秋天就不好,治了一年,反治得陰陽兩虧,标本兼病,可知病是決好不了啦!”
“就是這話羅!我看這道上谕一下,就跟大臣還沒有死,先賞陀羅經被一樣,非死不可了!”
其實,榮壽公主心裡還有個想法,萬一等這道上谕一發,而慈禧太後一口氣接不上,反崩在皇帝前面,那時所引起的疑慮,十分嚴重。
皇帝已經不治,倒說死的是皇太後,然則必是宮廷生了人臣所不忍言的疾變!就象當年都知慈禧太後病重,宮中出了大事,必以為是在“西邊”,那知道進了宮才知道是慈安太後!如果說有一千個人進宮,驚詫的決不止九百九十九。
隻是提到這段老話,怕李蓮英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