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非孟小月早已說明,小高完全無法認出方振遠來。
他改扮的手法十分高明,完全變了一副形貌。
小高相信孟小月不會騙他,才決心一查究竟。
他潛入方振遠的住處,隐伏在床後一張衣櫃之下。
他的耐心驚人,方振遠午後外出,直到掌燈時分才回到客房,但小高一直藏着未動。
方振遠是個極度小心之人,他執燈查過衣櫃、床下,才輕輕籲一口氣,關上門窗,取下臉上的人皮面具。
小高暗叫一聲“好險”。
進門後未動室中之物,看樣子方振遠已在櫃門、床上、木桌上作了記号,隻要室中之物有所移動,一定會被發覺。
正是千密一疏,方振遠未檢查衣櫃下面。
自然,那衣櫃不大,一個人躲在下面,不但十分辛苦,而且還得體形瘦小。
小高還是個大孩子,又練過收縮身體的功夫,但最重要的還是他過人的忍耐力。
他在衣櫃下躲了半天,竟未伸動手腳,也未把衣櫃下的積塵帶出來。
方振遠脫下寬大的青衫,露出一身對襟密扣的勁裝,右手輕輕一按桌面,全身騰空而起,取下放在橫梁上的子母金刀和一袋鐵翎短箭。
箭袋放在枕側,子母金刀藏在棉被下,才長長歎一口氣,和衣躺在床上。
小高心中暗想:“看來,他心中也有很多的憂苦,并不快樂。
這人行事卑下,但卻又名滿江湖,他這保镖的行業,本也充滿兇險,用點手段對付劫镖的惡人,本是無可厚非。
行事方法雖詭詐,做的行業卻是正正當當的。
這個人究竟是何種人物呢?”
這一用心思索,小高突然有點茫然了。
隻聽方振遠又長歎一聲,道:“明天,是最後一天了,再不見人來,我應該走了。
”
“果然在這裡等人。
”小高忖道:“那托镖人也當真是糊塗得很,怎麼讓方總镖頭等候如此之久?還不來取走托保之物。
隻看他等候交貨這份耐心,至少應該是個很講信義的人,隻是江湖走得太久了,學得了不少惡毒手段。
”
他想出了很多的理由替方振遠辯解,隻是越想越亂,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頓覺方振遠這個人難以分辨好壞。
忽然間,門外響起三下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方振遠一挺而起,扣了兩枝鐵箭,才輕輕咳了一聲,道:“甚麼人?”
“送茶的小二。
”
方振遠道:“在外面喝過,不用了。
”
門外又響起了輕微的叩門聲,這一次很有節奏,三快、三慢。
方振遠翻身下床,打開房門。
一個提着茶壺的店小二,匆匆而入。
方振遠随手掩上房門,兩道嚴厲的目光盯在店小二的身上。
店小二很沉着,把茶壺放在木桌上,才淡淡一笑,道:“他們都走了。
”
方振遠道:“你說甚麼人都走了?”
店小二淡淡笑道:“方總镖頭的易容術确實不錯,但别人早已盯上你了。
”
方振遠臉色一變,道:“真的?”
店小二道:“一點不錯,暗中監視你的,有三個人。
”
方振遠籲口氣,道:“我已經很小心了,仍無法避過……”
“但你的耐心很好,一個月不動聲色,使他們失去了信心,終于等不下去了。
”
方振遠道:“你呢?是甚麼身份?”
“取貨人。
”店小二神情肅然地道:“在下如非發現你的暗記,也不會發現你就是方總镖頭。
”
“這趟镖,我們保得很苦,也是九江镖局最狼狽的一次。
”
店小二笑笑道:“已經過去了,方總镖頭可以交過镖貨,然後輕松的離開了。
”
“交給你?”
“為了接應你方振遠,在下奉命到此,已在這大明客棧中,做了三個月的店夥計,老實說,這種上茶送水的生活,在下已很不耐煩了。
”
方振遠搖搖頭,道:“就這幾句話,就想把東西取走?”
店小二突然從懷中取出半枚制錢,道:“方總镖頭果然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咱們實在沒找錯人。
”
方振遠也從衣袋中取出半枚制錢,對在一處,仔細瞧了一陣,道:“信物不錯,這是約定的最後一夜,你們不來,在下就要走了。
”
店小二道:“現在還不遲啊!東西呢?”
方振遠道:“你在大明客棧做了三個月的店小二,對這客棧十分熟悉了?”
店小二笑笑道:“在下如不是有點本領之人,也不會擔任這等重責大任了。
”
方振遠由長衫衣襟内取出一個折疊的白簽,送了過去。
店小二皺皺眉頭,接過白簽看了一會,道:“馬棚裡?”
方振遠道:“當心隔牆有耳。
”
“不瞞總镖頭說,在下的人手已布滿這跨院,不可能有人接近這裡的。
”
方振遠道:“那就好,在下幸未辱命,告辭了。
”
“怎麼?立刻就走?”
方振遠道:“方某在這裡度日如年。
”說着伸手去取被下的子母金刀。
“方兄,你可知道,你保的是甚麼東西嗎?”店小二突然低聲道。
方振遠道:“在下沒有看過。
”
店小二突然出手如風,點了方振遠背後的兩處穴道。
他出手如電,方振遠雖然已有警覺,仍是閃避不及。
這變化完全出人意料之外,使得躲在木櫃之下的小高,幾乎失聲而叫。
江湖上的詭詐變化,竟是如此難測。
那店小二選擇的出手位置、時機無一不是恰到好處,方振遠身子一歪,倒在床上。
但他啞穴未受禁制,口還能言,怒聲說道:“你這是甚麼意思?”
店小二歎息道:“這做法實在是不太光明,但事出無奈,你活着很可能會洩密出去,最保險的方法,就是你永遠不能開口。
”
小高暗暗歎道:“究竟是甚麼镖貨,方振遠要殺我滅口,這個人卻要殺死他滅口,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了。
”
面對生死關頭,方振遠反而冷靜下來了。
他籲一口氣,道:“朋友是多此一舉,我既不知保的何物,就算有人逼問我,我也說不出來。
”
店小二道:“方總镖頭,我不相信你沒有看過托保的镖貨,但我相信你不會告訴第二個人。
”
“你……”
“我說得不會錯,人性很自私,尤其是你方總镖頭的為人……”
方振遠長長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小高看不到方振遠的表情,但聽他那一聲長歎,無疑是承認看過托保的镖貨了。
店小二道:“所以,方兄也不算枉死了。
”
方振遠道:“我如真有私心,大可帶着東西逃跑,怎會在此等你們一個多月?”
店小二笑道:“這也不難說明。
你是江湖名人,認識你的人太多了,隻要我們放出一點口風,遍天下就無你立足之地。
像你方兄如此老謀深算的人,不願為也。
”
“既然如此,你們為何還要九江镖局保送?”
“問得好!為了表示在下一點愧咎感,我多回答你幾個問題吧。
”語聲一頓,他又道:
“論實力,我們強過九江镖局何止十倍,要你保送,是因為我們知道,他們不會殺你。
”
方振遠道:“他們是誰?”
“方兄當真如此之笨,還要我說明嗎?”
方振遠道:“你說的是那位黃衣老人?”
店小二冷冷地道:“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算計這趟镖貨?”
方振遠道:“當今江湖之上,方某不認識的人還真不多,但我不認識那位黃衣老人。
”
“所以才托你保。
我們算過了各種情況,你的武功雖然是浪得虛名,但卻是個詭計多端的人,你應有十之七、八的可能将镖貨送到。
”
方振遠道:“我如失了手呢?”
“我們還有别的安排,不過,那就要大動幹戈了。
”
方振遠苦笑道:“想不到我們幹保镖這行的,也會被人利用。
”
店小二微微一笑,道:“保镖和幹殺手的有一相似的地方,他們都很愛錢。
隻要出夠了錢,他們就會賣命辦事。
”語聲一頓,又道:“好了,我說的已經太多了,總镖頭有甚麼遺言,現在可以說了。
”
“我方某堅守行規、道義,不惜生死把镖貨保到濟南,改扮易容,苦等了一個多月,反被貨主暗算而死,叫我心中好恨啊!”
店小二笑道:“在下不會讓你死得太痛苦。
”
右掌一揚,切了下去。
方振遠急道:“慢着!”
“想不到九江镖局一世英雄,竟也是怕死得很。
”
方振遠冷泠地道:“閣下向不先到馬棚去瞧瞧镖貨是否還在,再來殺我不遲。
”
店小二呆了一呆,怒道:“你如敢騙我,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着一掌切下,竟把方振遠左手一根小指頭切了下來,人卻轉身一躍而去。
掌緣如刃,竟切得整整齊齊,血流如注。
方振遠痛出一頭汗,但仍咬牙忍了下來。
小高探出頭來,看到血染床單,立刻閃身而出,拍拍方振遠道:“總镖頭!”
方振遠一呆,道:“小高……”
“是不是根意外?”
方振遠苦笑道:“你也是他們一夥的?”
小高搖搖頭,道:“不是。
”
方振遠急道:“那很好,能不能解去我身上的穴道?”
小高道:“我可以試試看,但我要知道,你保的究竟是甚麼東西?”
方振遠苦笑道:“時間不多,快解開我的穴道,我隻要脫離了這次劫難,小高,我保證和你共享所有。
”
小高微微一怔,道:“共享所有,你有甚麼?”
“我……”方振遠本已陷入絕望之中,但現在忽然又有了一線生機,求生之志大為強烈,急急說道:“快解開我的穴道,躲起來!咱們時間不多。
”
小高略一沉吟,暗運内力,疾推兩掌。
這些時日之中,他确從孟小月處學習不少,也學會了推宮過穴手法,但卻從未用過,這兩掌是否有效,小高憂無把握。
至于是否救得了方振遠,小高也并不在意,因為方振遠在小高的心目中并非是個好人。
方振遠伸動一下雙臂,挺身坐起,被點的穴道竟已全解,不禁呆了一呆,道:“小高,方某有眼無珠,看低了你。
救命之恩,容我補報,快快藏起。
”
小高略一沉吟,又躲入了衣櫃之下,方振遠又重新躺好,躺得和剛才的姿勢一樣。
躲入衣櫃之下的小高,心中卻想着另一件事情,他忖道:“不知那人練的甚麼武功?一掌切下竟如刀削一般,掌緣如刃,江湖上傳說有種手刀,能把一隻手練得像刀一樣,莫非就是這種武功?”
忖思之間,突聞“砰”然一聲,門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