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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水金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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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皺了雙眉,道:“老身沒想到事情會弄得如此糟糕,現在怎麼辦好?我已經沒有主意了,還是請你濮爺替我想一個妥善的辦法。

    ” 濮仲道:“據我淮某人推瀾,這事不出十天,必會發作,你…… 太君不是不知道,當年銀礦谷的黃九公散人,為了一句犯上的言語,發發牢騷,被仇家控告,搞得家破人亡;還有最近天鬥縣的朱清散人,也因批評時政,被當局認為诽謗國王,最後落得悲慘的下場。

    此外,還有許多案件都是由口舌不慎而起。

    目前你的事情,已有前車可鑒,你自己想想,有無危險?”錢太君憂愁地道:“濮爺,你說得不錯。

    那時,老身心裡無名之火旺盛,個性倔強,意氣用事,不顧一切後果,說出叛逆犯上的言論,老身也并不當它一回事,但現在經你濮爺善意提醒,心裡越想越驚,也許仇家借此機會,已向上面告發,破家蕩産,還是小事,滿門抄斬,亦屬可能,唉!這事如何得了?”濮仲道:“事态确是非常嚴重,但福來推不開,禍到避不掉,太君,你還是靜靜地考慮,能想出避重就輕的辦法最好。

    ” 錢太君道:“這事有關本家的生死存亡,但老身現在方寸已亂,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希望你濮爺替老身想個妥善辦法,倘能渡過這次難關,本家自當重重報答。

    ”濮仲道:“茲事體大,我濮某人也不敢亂出主意,不過,許多事情決不可怕痛怕癢,要拿得起,放得下,若形勢迫于必要犧牲,隻好不惜犧牲。

    但事前應該好好考慮,才能慎始善終。

    ” 錢太君道:“濮爺,你說得對。

    老身雖是女流,但一生也經過了無數次的風波驚險,從來不肯向環境低首。

    可是,現在情況不同,對方是國王,誰敢與他作對?那麼,除了束手待斃,引頸就戮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老身活到今天為止,隻不過七十多歲,人還沒有做厭,一時倒也不肯就死……不肯死,隻有兩條路:一條路是造反,另一條路是……”濮仲聽到她說造反,心中大驚,連忙打斷她說下去,搶着道:“喂喂,喂!錢老太婆,你發瘋了。

    怎麼說出這種話來?你想吓壞我,是嗎?” 錢太君道:“濮爺,你不要驚慌,老身隻不過随便說說,其實,老身雖有這種膽量,卻無這種力量……唉!可能是老身方寸大亂,語無倫次,所以想到了什麼,就說什麼,根本不曾先考慮,後說話……唉!第二條路是……是三十六着……走……走到哪兒去?噢!海角天涯,何處可走?” 濮仲道:“上天?” 錢太君道:“無路。

    ” 濮仲道:“入地?” 錢太君道:“入地?……無門。

    ” 濮仲道:“有!”錢太君道:“有?” 濮仲點點頭。

     錢太君注視着濮仲的面孔,希望從他的面部表情上得到暗示。

     濮仲又點點頭,重複地道:“入地……入地……入地!” 錢太君道:“老身……不明白,是否叫我自殺,進入幽冥地府?可否請你講得清楚些?”濮仲搖了搖頭,意思是“入地并非叫她自殺,進入幽冥地府。

    ” 這時錢太君心亂如麻,卻誤會濮仲搖頭是賣關子,不肯說出“入地”的真意,于是不加考慮,說道,“濮爺!伸出你的手來。

    ” 濮仲遵命,伸出右手。

     錢太君從身邊拿出一粒天鑽,重十克拉左右。

    光彩耀目,若論當時的市價,最少可值黃金十萬兩,她把它放在濮仲的手心裡,輕聲道:“區區微物,千祈曬納!”濮仲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這是天鑽,心裡明明白白:那是值錢的東西。

    他一邊把那粒天鑽納入自己的衣袋裡,一邊嘴裡低聲道:“多謝太君!得人錢财,與人消災……入……入地……入地國人間……快,快,越快越好!” 錢太君笑道:“老身一時心竅失靈,沒有想到那處,倒給你沾了便宜,不過,區區之數,算不了什麼,買你一句話,值得,值得!” 濮仲得了這意外之财,心中甚喜,嘴裡也陪着笑道:“許多事情都是這樣的,不說穿,就值錢,等到說穿了,一錢不值……不過,太君!事情也不簡單……把你的耳朵湊過來。

    ” 他神秘地在錢太君的耳邊說下幾句話,說話的聲音很低,但她卻連連點頭不已。

     * * * * * * * * * 且說雲中龍與山俠救了女博士姜芸兒,騎着快馬,馬不停蹄,向南方大道奔馳,不到三個時辰之後,他們已經離開南渡縣的境界,進入信威縣。

     正當午時,他們到達信威縣城外的驿站,于是下馬進膳休息。

    現在乘此空檔,補叙雲中龍和山俠如何救走芸兒。

     原來南渡縣的山俠與雲中龍都接到大夫子的暗語通知,叫他們護送一位青布束發的女子——女博士姜芸兒,送到天鬥縣驿站為止,此女約在三日之内可到南渡,因此,二位散人早已分别在當地水陸驿站等候,但等來等去,已經過了三天,并未見到青布束發的女子到來,他們覺得奇怪。

     到了第四天早晨,“山俠看到大江上遊,駛來一隻快船,停泊江邊,但那船上,除了走下中年大漢和年輕書生之外,并無别的女客搭船,就感到非常失望,終于離開堤岸,另到别處找尋。

     不久,山俠得到眼線報告,說水上君子與南渡霸主郎剛等在橫街廣場打鬥,又知道那年輕書中原來是女扮男裝,同時,雲中龍也探得這個消息,所以,他們都起了疑心,不約而同地來到橫街廣場,察看究竟。

     山俠在廣場看到正在打鬥的水上君子,原來就是剛才從江邊船上走下來的中年大漢,于是他就告訴雲中龍,說明那女扮男裝的年輕書生可能就是女博士姜芸兒。

     可是廣場附近,并無青布束發的女子。

    那時,他們又看到許多郎府的門客正在街坊各門各戶大舉搜尋那女扮男裝的女子。

    因此,他們不看打鬥,就專心注意那些門客搜查的情況。

    未幾,郎府的門客在馬寡婦家裡搜出了一個女子,果然是青布束發。

    門客們大聲叫喊道:“那雌兒已在馬寡婦的家裡搜到了!”他們捉住芸兒的雙手,硬拖強拉地走向鬥場,以便把她交給錢太君,聽候發落。

    山俠向雲中龍作了一個眼色,後者點頭會意。

    他們從人叢中越衆而出,沖近郎府門客,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山俠用拳,雲中龍用腿,分别把剃刀客和剪刀客擊倒踢傷,至于其他打手,武功平庸,更加不堪山雲二位散人的雙劍一擊,有的被劍刺傷,有的武器被擊脫手,不久都已四散逃走。

    芸兒隻聽到山俠低聲道:“芳草遮牛角,疏籬露馬蹄……姑娘快跟我們走吧!” 芸兒一聽暗語,知道來人乃是前來接應的朋友,心中大喜,于是她就跟随着他們,退到橫街旁邊,早有山雲二人在事前約定的随從們,牽着三匹馬兒迎将上來。

    他們把纏繩和馬鞭遞給山俠,芸兒以及雲中龍,服侍三人上馬,向着南方大道馳去之後,就退散開去,擠入群衆叢中,隐沒身形,以免被郎府打手交出尋仇。

     至于那書生和書童怎會在中途攔擊郎剛和蠍娘子呢? 原來那書生就是女扮男裝的花兒杜珍,書童乃中散人艾武是也。

    他們奉了艾大散人之命,從陸路兼趕到南渡縣,由于走的都是捷徑,所以還比水上君子的船早到了半個時辰,看看時間還早,就到當地“近者悅,遠者來”的悅來酒館去吃早飯,同時特别點了一味全國著名的龍鯉佐餐,以飽口福。

     艾武和杜珍吃好早餐,喝了茶,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正想會鈔走路,忽見幾個紳士從酒館樓梯走了上來,他們也不等待小二前去招呼,揀了空位就坐,一面嘴裡淡論着橫街打鬥的情況。

     “水上君子武功了得,力戰郎家的幾個門客,勝任愉快。

    ”一個穿着黃色長袍的紳士道。

    “據說有幾個門客已被他打傷。

    ”另一個穿藍色長袍的紳士道。

     艾武聽到他們談到“水上君子”,他記得這名字,自己的父親曾經提到過.他想起來了,父親這樣說:“……剛才我看到那漢子,水手打扮,好像是水上君子姬一紅……” 因此,他就向杜珍抛了一個眼色,一邊豎起耳朵繼續靜聽那幾個紳士談話。

     “喂,老某,他們到底為什麼打……”坐在旁邊,身穿青布大褂的紳士還沒有把話講完,店小二已經湊上去高聲問道:“大爺們,飲什麼茶?” “一壺單搶雙旗,一壺鐵羅漢。

    ” “是,大爺。

    ”小二應了一聲,就去泡茶。

     “喂!你們聽到嗎?那錢太君老淫婆的嘴巴不幹淨,她竟然敢說犯上叛逆,罪大惡極的話,我去告發,讓她吃些苦頭……”黃袍紳士道. “暫緩!我們先向她敲一筆竹杠,然後見機行事。

    ”藍袍紳士搶着道。

     “喂,喂!老某,我問呀,到底他們為什麼打鬥?”那穿着青布大褂的紳土又追問道。

     “聽說是為了一個假扮男裝的女子。

    ”藍袍紳士道。

     杜珍和艾武聽得了那句話,心裡就已明白,那女子一定是芸兒無疑,于是他們也不再聽下去,立即吩咐小二結單,付清了飯錢,走下酒館樓梯,急步奔向橫街廣場。

     他們到達現場,恰巧在雲中龍和山俠保護着芸兒,騎馬向南方疾馳而去的時候,所以他們也不理會那邊姬一紅力鬥錢太君母子婆媳的事情,就迳自展開飛行術在後追趕山雲等人。

     過了一會,郎剛夫婦也騎着快馬去追。

    雲中龍,芸兒和山俠是第一組,他們縱馬馳騁,速度極快,好像逃命。

     第二組是艾武和杜珍,他們沒有坐騎,隻憑飛行術,短程奔沖,速度雖快,但不适宜于長途追趕。

     郎剛與蠍娘子是第三組,目的在于追捕女博士,而且志在必得,所以他們馬上加鞭,去勢甚疾。

     那三組人馬出發的時間相差不久。

     第一組的坐騎都是良駒,中上之材,步大力勁,走勢淩厲,但由于芸兒究竟是女流之輩,雖谙騎術,可惜缺乏長途馳騁的實際經驗,那就阻礙了山俠和雲中龍的前進速度。

    第二組的艾杜兩人飛行術都很佳妙,可是時間稍久,體力受到了限制,進度也漸漸降低。

     第三組的郎剛夫婦乃是有錢之人,買得起龍種坐騎,他們的兩匹馬兒體健質高,氣勢雄偉,前竄後勁,俱皆上乘,更兼郎剛與蠍娘子又都精于騎術,馬上身手十分高明。

    所以,各組的出發時間雖有先後,但前進的速度卻是彼消此長。

    三者比較之下,形成了第一組與第二組的距離漸漸放長,而第二組與第三組的距離則恰正相反——逐漸縮短。

     不久,在汪埠地方,第三組終于迫着了第二組。

    第三組人物根本不認識第二組的書生和書童,反過來說,第二組的人物對于第三組的郎剛夫婦也是陌生的。

     不但如此,二三兩組人物又互不知道彼此之間的任務。

     當郎剛夫婦追到汪埠附近,望見前面火路中央的書生和書童正在施展飛行術,向前縱騰的時候.他們高聲叫喊道:“小子們讓路,馬兒來了,快讓路!” 杜珍聽到後面有人大叫:“小子們,讓路……”心裡有氣,她就對艾武道:“喂!武,後面有人正在叫喊小子們讓路.我們讓不讓路?” 艾武道:“珍姐,不要生事,我們讓路。

    ”既然艾武肯讓路,杜珍也就不想多事,連忙跟着艾武飛身縱向路旁,留出中間餘地,讓那兩匹馬兒過去。

     不料郎剛那家夥肝火極旺,他嫌艾武和杜珍讓路太慢。

    妨礙了他們大好的行程,心中非常生氣,口裡大聲罵道:“混蛋小子,大爺大娘們來了,讓路慢吞吞,死人……”他—邊罵,一邊把手裡的馬鞭揮舞過去,唿喇一記,正好打在艾武的背脊! 艾武想不到那男子如此無禮,罵了不算。

    還要打人,由于他根本不曾防備,所以背脊上吃到一記辣唿唿的生活。

    但這口氣怎能使他咽得下去,即使是佛,也要發怒,因此,他發惡了,飛身高縱身子,上升五丈,像一隻大鵬那樣淩空撲向郎剛,伸手—推,郎剛躲避不及,被他推下馬鞍,兩人随即動手較量。

     這邊,杜珍看到那漢子不講道理,揮鞭打中艾武,不覺大怒,她心想道:“你這家夥是什麼東西,竟敢鞭打我的愛人,我舍不得打他,你敢打……”那時,艾武開始和郎剛動手,而杜珍就老實不客氣,從劍鞘裡拔出寶劍,主動地向蠍娘子挑戰。

    蠍娘子早已發覺丈夫遇到勁敵,一經開始,就處于下風,暗叫一聲不好了,正想縱馬趕去協助,但卻被那書生打扮的杜珍先來挑戰,二人也就厮殺起來。

     艾武心恨郎剛不問情由,開口罵人,揮鞭打人,知道那家夥必是個十惡不赦,不可理喻之徒,因此,他也懶得問其姓名,立即拳打腳踢,毫不留情,三五個照面之後,他伸出雙指把郎剛的左眼戳傷,流血披面,又順勢飛起一腳,把對方踢仆塵埃,站不起身。

     蠍娘子正與那假書生杜珍酣鬥, 一個騎馬,持刀亂砍,一個步戰,握劍猛擊,如此這般,各盡全力,不分勝敗。

     忽然蠍娘子聽到自己丈夫慘聲叫痛,驚悉他已負傷,不免心慌,刀式稍緩,立即被杜珍乘機猛攻,搶了先着,占了上風。

     同時,杜珍也聽到郎剛連聲慘叫,欣知艾武已操勝券,立感精神大振,揮劍如風,向蠍娘子力刺,在十個招面之後,杜珍一劍剌中蠍娘子的右腿,順手把對方揪下馬來,擲于地上,而自己又随手向馬背一搭,飛身躍上馬鞍,因她早己看到艾武把郎剛的馬兒搶奪過去,騎在馬上了,所以杜珍也就如法泡制,見樣學樣。

     艾武與杜珍雙雙得勝,又奪得了坐騎和馬鞭,真是如虎生翼,在他們的面部上,各自表現了勝利的微笑,也不理會對方男女的死活,就縱騎沿着南方大道馳去,追趕芸兒等人。

     他們揚鞭馳騁,放馬力追,龍種良馬,不同凡響,一路上逢山過山,遇嶺過嶺,果然在信威縣驿站附近,追上了雲中龍、芸兒和山俠,由于杜珍與艾武都已改裝換衫,雙方相逢,視若陌路之人,因芸兒根本認不出,同時也絕對想不到:那書生和書童乃是艾杜二人假扮,而山雲二位散人與他們也互不認識,何況艾武和杜珍的目的是暗中保護,并不希望對方認出他們的身份,以免,招搖。

    這是艾大散人特别關照的,所以他們必須嚴格遵守。

     艾武與杜珍看出山雲二人都是忠義之士,武功特出,護送芸兒,安全可保無虞,是以,除非必要,他們決不暴露自己的本來面目。

     在信威縣驿站裡,來來往往的人物非常之多,除了彼此之間牽絲攀藤,胸有芥蒂,或存心尋事之外,一般的人都是自顧不暇,你走你的賂,我做我的事,互不幹預,也各不打擾,何況大家急于趕路,時間有限,路程宿頭,事前早巳排定,決不會無故去招引麻煩,而贻誤自己的行程,更兼“道不同,不相為謀”,誰願意把旅途上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引為知己,而互相推心置腹?即使同是旅伴,心裡互有好感,但嘴裡充其量也不過講幾句好聽的敷衍話而已,所以艾武,杜珍,山俠和雲中龍等雖都在保護芸兒,目的相似,但雙方的情勢對芸來宋講,是完全不同的。

    山俠與雲中龍是站在明的立場上,而艾武和杜珍則站在暗的立場上,暗者知明,明不知暗,在這種情形之下,萬一另有第三勢力介入,要想加害芸兒,那麼,明者的危險程度遠遠地超過了暗者,這是肯定的。

     萬一的可能性隻不過是萬分之一,但萬分之一究竟也有一分可能,某種事情可能并不發生在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成份裡,而它往往就在這一分中出了毛病。

     過了半天,果然有一股意想不到的第三勢力介入了。

     山俠,芸兒和雲中龍策馬從信威縣驿站出發,一路無事,平安地到達信威縣邊境——陰陽河畔的安憩村,已是日落西山,時近黃昏。

    在距離他們後面二三裡路程,艾武和杜珍一直跟随着。

     過了信威縣邊境,一河之隔,就是天鬥縣陰司鄉的陰陽河,要進入陰司鄉,必先渡越陰陽河。

     陰陽河的長度曲折三百裡,河面的闊度平均十裡,河水一半清澈見底,并不甚深,另一半的河水是黑色的,水勢湍急而險惡,深不可測,來往的船隻常在黑水區域裡覆沒,因那處是水怪和水鬼作祟的中心。

    所以,陰陽河不宜夜航,陰司鄉不宜夜行,那是當地家喻戶曉,衆所周知的事情。

     即使安憩村,在晚間也并不十分安全,山俠和雲中龍久行江湖,豈有不知之理? 他們經過考慮後,決定到安憩村最大的邸舍——陽府旅店投宿。

    他們開了三個房間,山俠居左,芸兒居中,雲中龍居右。

     艾武與杜珍悄悄地跟在後面,也到了陽府旅店門前,正當他們跳下馬鞍,突然迎面刮起了三陣帶着腥氣的陰風,風勢旋轉。

    風是無形的,但由于風力刮動了平地上的沙土,沙土随風飄旋,因此,風挾沙土就變成了有形的風,而且看得出那是三陣旋風,一,二,三,前後連接着,像螺旋那樣,旋進了陽府旅店的門裡去了。

     艾武嗅到風帶腥氣,心裡生疑,立即縱步伸出右手,向外一抓,抓到了最後一陣旋風的尾巴,冷入指骨,猶如寒冰,急忙放手,旋風的尾巴乘勢滑脫,被它逃去,但空氣中卻留下一股腥臊的氣味,臭不可當,中鼻欲嘔,艾武叫了一聲道:“啊!那是…… 精怪……不,是鬼……陰陽河裡的水鬼,我們追……” 他又向杜珍輕聲地說了幾句話之後,随即把馬兒交給了店夥,二人立刻進入旅店。

     * * * * * * * * * 晚餐後,芸兒獨坐燈前,意志安閑,整天奔馳旅途。

    雖感辛苦,倒也不覺疲勞,回思數日以内的遭遇,到處都有貴人相助,一切過程有驚無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真是一點不錯。

    剛才她到達安憩村,時近黃昏,這兒,夜景宜人,使她見了胸襟為之一爽。

     晚餐後,她獨坐房中,目前,夜未深,人已靜,她忽覺靈感降臨,詩興勃發,于是她從包袱内取出文房四寶,置于案頭,然後磨墨執筆,寫出五律兩首: 安憩村偶感 (一)一躍下銀鞍,雙眸細看,前臨紅土岸,後擁白沙灘,意比浮雲恢,心馳流水湍,扣缰還小駐,愛望夕陽殘。

     (二)前程路尚餘,村舍百千家,綠舞堤邊柳,紅飛陌上花;群山吞落日,衆鳥噪殘霞,景近黃昏好,夕陽份外嘉。

     芸兒詩興正濃,還想繼續再寫,忽然,案頭的燈光漸漸縮小,室内的光線由明亮而趨黯淡,燈火如豆,光透藍芒,半明不滅,半滅不明。

     她看到這種景象,心知房中似乎有鬼,但她并不畏懼,隻是不動聲色,目不轉睛,注視着那黯淡的燈火。

     未幾,燈火的周圍突然出現了一股像煙霧般的白氣,初如小盆,繼似大盤,而白氣卻由淡而濃,由靜而動,一團氤氲之氣,脫離了燈火,徐徐地移動,隻在芸兒頭上的四周旋轉。

    芸兒博覽群書,知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所以,她毫無怖容,安靜地坐着不動,眼睛盯住那團濃厚的氣體,仔細觀察。

     那團氣體在芸兒的頭上的四周旋轉了二三十次,還不停止,芸兒看得不耐煩了,叱道:“何物鬼魂,敗我詩興!” 不料,叱聲方停,忽然從那氣體中伸出一個皮包骨的骷髅頭,張口露牙,大發笑聲:“哈哈哈……” 芸兒身為女子,膽量甚壯,厲聲叱道:“我不畏神,豈怕你這個小鬼頭……還不滾開!” 那骷髅笑道:“女人不怕鬼、我不相信,自從我擔任鬼職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女人不怕鬼……你真的不怕鬼?” 芸兒兀坐不動,說道:“鬼是人做的,閻羅王是鬼做的,有什麼可怕!” 骷髅道:“好!不怕,你再看我,怕不怕?” 芸兒舉目一望,隻看到那個骷髅忽然生出一頭白發,四散倒披,眼眶裡突出一雙像銅钤似的兇目,目閃藍光,不可逼視,同時,嘴巴裡吐出一條像赤練蛇那樣的舌頭,蠕蠕顫動。

     芸兒顯出神聖不可侵犯的姿态,說道:“惡形惡狀,醜态百出,區區鬼臉兒,本姑娘不怕你作祟。

    ” 骷髅哄騙道:“你不怕鬼,那麼,除了鬼之外,你怕什麼?” 芸兒倔強地道:“我什麼都不怕。

    ” 骷髅威脅道:“我要你的性命,你怕不怕?” 芸兒冷笑道:“豈有此理?我與你這鬼頭往日無冤,今日無仇,諒必你不會禍我。

    ”骷髅道:“你我雖無新怨,但有人與你卻有舊恨。

    ”芸兒駭然道:“哦!誰?” 骷髅道:“當年本國征調青年入伍的案件,你得罪了許多人……” 芸兒插嘴道:“原來如此,你想為他們報仇?” 骷髅道:“是的,本骷髅受人之托,特來取你性命,快納命來……” 芸兒擡着道:“且慢!告訴我,誰是主使?”骷髅道:“現在你橫豎隻有死路一條,但在你臨死之前,我不妨告訴你誰是主使之人,讓你也好做個明白的死鬼……”接着猶豫片刻之後,又道:“不,不……不行!我不能講出主使是堆…… 不過,本骷髅看你是個女博士,有意給你一個逃生的機會。

    ”芸兒道:“什麼機會?”骷髅道:“剛才你寫出兩句,‘景近黃昏好,夕陽份外嘉’與古人的‘天意憐幽草,人間愛晚晴’,有異曲同工之妙,深得我心。

     所以現在我……本骷髅要請你對一個課,你對得出,就有生路,對不出,你就該死……如何?” 芸兒道:“你說。

    ” 骷髅道:“智非巧欤,愚是拙乎?巧拙智愚,短長莫問。

    你智我愚,你愚我智,愚愚智智,反覆無常。

    天性賤愚貴智,應防弄智巧,成愚拙。

    ” 芸兒道: “你這鬼頭,倒也略通翰墨,但你也休想難倒我……”接着,她冷笑一聲,往下說道:“死似歸耶?生如寄耳!死生歸寄,因果休論。

    此生彼死,此死彼生,死死生生,循環不息,人性悲死樂生,莫怪貪生寄,怕死歸。

    ” 骷髅聽了,忽然垂淚道:“妙極了,到底是女博士名不虛傳,不過,我太可憐了,可憐我——本骷髅無緣在三年以前遇到你,否則……我也不舍變成這樣半鬼半人的形狀了。

    ” 芸兒吃驚地道:“我不懂你說些什麼!” 骷髅凄然道:“你是不懂的。

    我告訴你:三年前,我女友的父親叫我對一個課,就是剛才我要你對的那個課。

    他說,如果我對得出,就把女兒配給我,假如我對不出,不但我們的婚姻無望,而且他還要把我的頭顱變成骷髅。

    可是,當時,我對不出那個課,所以我變成了現在那樣的醜惡面目。

    ”骷髅一邊說,一邊哭泣,哭聲似鬼似人,非常凄慘。

    芸兒同情地道:“你女友的父親給你吃了變容藥,是嗎?” 骷髅點點頭。

     芸兒道:“我早已疑心你不是真鬼,因你隻有鬼形,而無鬼氣。

     如果你真的是鬼,這房裡必有陰風凄凄。

    現在既無陰風,一定是人了,你何必故弄虛玄,還不快現原形!”果然,那骷髅頃刻就消失了,但在轉瞬之間,案前出現了一個人形,身穿黑色綢衫,儒生打扮,但面部卻仍是皮包骨的骷髅頭,并非剛才那樣凸眼吐舌的惡形。

     芸兒見了,安靜地道:“看尊駕的面部輪廓,過去也是個美男子,可能是生得太美,遭受到造物之忌……我以前聽到家兄談起過,變容藥非常霸道,服下之後,除了臉部變成骷髅之外,内髒也會受到損傷,……不過,我倒有辦法使你恢複本來面目,至于要治好你的内髒損傷,那就非家兄不可了。

    ”那骷髅儒生聽到芸兒及其令兄能治愈他的殘疾,心中大喜,連忙雙膝跪下,叩頭猶如搗蒜,骷髅頭碰在地闆上,叩得很響,發出蓬蓬的聲音,同時說道:“在下散人李十八郎,如蒙姑娘兄妹救治,自當結草銜環。

    ” 芸兒不願受他敬禮,連忙起身離座,避了開去,說道:“尊駕何必如此!快快起來,有話好說。

    ”骷髅儒生——李十八郎站起身來,恭立案旁。

    芸兒随即從身邊取出一隻小型噴瓶,那噴瓶乃是她的大哥姜太醫在驿站臨别時交給她的,瓶貯靈藥,分成兩格,一格防身,一格救人。

    她揭開瓶盞,用手指按在瓶旁救人一格的活塞上,說道:“請尊駕閉緊雙目。

    ”李十八郎閉緊了眼睛。

    芸兒的手指輕輕在活塞上一掀,噴瓶射出一陣香霧,把它噴射在那李十八郎的整個骷髅臉上。

     李十八郎感到藥氣芬芳,香勝于蘭,面部涼爽,極為舒暢,不覺張開眼來。

     芸兒道:“閉緊眼睛……”她一邊說,一邊噴,又滿面噴射一周。

     李十八郎覺得面部清涼入骨。

    芸兒接着道:“好了,尊駕去罷……如要繼續治療,可到京城太醫院找尋家兄姜太醫……仁者以慈悲為懷,醫者有父母之心,—切盼你好自為之。

    ” 李十八郎拱手道:“大恩不言謝,告辭了……在下本當将姑娘的仇人姓名告知,但恐雙方冤冤相報,永無休止,反為不美,敬懇原諒。

    ”他說完話,随即使用隐身法向屋頂離去。

     芸兒在陰差陽錯中,不知不覺地做了一件助人即是助已的好事,那是任何人所意料不到的。

    這難道是芸兒真的命不該絕嗎?這又難道是李十八郎的運氣好轉,否極泰來嗎?芸兒死裡逃生,李十八郎弄拙成巧,冥冥中化乖戾為祥和,可能是天意如此,命運巧為安排。

     一念向善,芸兒做到了“将事而能弭,當事而能救,既事而能挽。

    ”李十八郎也因一念向善,做到了勒馬懸崖,放下屠刀不殺人,因此,他也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為什麼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因為當李十八郎用隐身法進入芸兒的房裡時,艾武也早已用了隐身法,帶了透視寶鏡,在室内等待窺伺。

    他能夠透視到李十八郎的隐形,而後者卻看不到艾武。

     剛才艾武在陽府旅店門前,發覺二陣旋風飄進廟内,風含腥臭氣息,他就知道事情不妙,所以他輕聲吩咐杜珍先去租房等候,而自己立刻從身邊取出透視寶鏡,同時使出隐身法,盯住了那三陣旋風。

     他發現那三陣旋風原來是一妖,一精,以及一個半人半鬼的骷髅儒生,果然,他們不懷好意,企圖針對芸兒,乘機加害。

    一妖身軀肥矮,面黑目圓,雙手如爪多毛,皂衣青靴,守住了山俠的房門,不知他是何種妖物,似乎要阻止山俠走出門檻。

     一精蛇首人身,長約八尺,绛衣紫履,手持木棍,把守着雲中龍的門口,而且他時時從門隙裡向房内窺視。

     他們也有隐身之術,所以旅店裡來來往往的侍役夥計都看不到他們,除了帶着透視寶鏡也能隐身的艾武之外。

     一妖一精既然盯住了山俠和雲中龍,不言可知,那骷髅人一定要去對付芸兒了,所以艾武就預先隐形走進芸兒的房内,在屋角的陰暗處埋伏。

     果然不出所料,艾武不久就看到那骷髅人也隐形進入房内,是以,骷髅人和芸兒的一舉一動,以及他們雙方談話的内容,都被艾武看在眼中,聽在耳裡。

    艾武随時準備着,隻要那骷髅人動手行兇,他就先發制人,把那個半人半鬼的家夥殺死除害,但後來他發覺那鬼物尚有人心,似乎放棄了加害芸兒的心意,所以,他也就暫時袖手旁觀,不過,他惟恐自己措手不及保護,他的防備并未絲毫松懈,因他知道鬼物之心是最靠不住的,可能随時會采取突擊行動,對芸兒不利。

     又後來,艾武觀察到事态并未惡化,過程漸趨溫和,芸兒處境的危險階段已經過去,直到那骷髅人隐形從屋頂出去,但這也使艾武疑心:為何那家夥要從屋頂出去?因此,他也不去驚動芸兒,立即追上屋頂,緊緊地跟随在那骷髅人的身後,以便偵查究竟。

     他看到那骷髅人站在屋頂,從身邊拿出一把匕首之後,走向房屋的側面,縱身下躍,跳到地面,迳入旅店後院的雞棚裡,伸手捉住一隻公雞,緊握雞頭,使它不能發出啼聲,另一隻手引匕插入雞頸,割斷喉管,把雞血塗在匕首上,直到那公雞一動也不動,死了,他才把它抛棄,立即回身,又縱身躍上了後屋的屋頂,再從前屋的屋頂躍下地面,同時揮手示意,叫那二個看守山俠和雲中龍的妖精過來,并将那把沾着雞血的匕首向他們面前揚了一揚,輕聲道:“得手了!走!”那妖物并不疑心,但那蛇精好像有些不大信任,他問道:“怎麼你去了這樣長久?” 骷髅人道:“那女人有金光護體,我一時不敢下手,所以要等待她睡熟後才能動手殺她……走……快走!”他邊說邊用手拉着那蛇精,向外走去,後面跟随着妖物,發動三陣旋風,飄飄出門而去。

     艾武看到一切情況,知道這事未了,尚有好戲可看,所以他也就發動飛行術,在後追蹤。

     艾武飛行了大約十裡路程,到了樹林旁邊,他就看到那三個家夥,收回隐身術,現出了身形。

     蛇精開始停止了腳步,不肯再走,轉身向骷髅人道:“十八兄,不對呀!你不要騙我,剛才我嗅到你那把匕首上的血氣,不是人血,好像是雞血的氣味,你再把那匕首拿出來,讓我再仔細嗅一嗅。

    ” 那骷髅人聽了,心裡好像非常不悅,連忙高聲道:“怎麼?你不相信我?” 蛇精道:“不是不相信。

    我吃慣人肉,飲慣雞血,豈有嗅不出人血和雞血的氣味?” 骷髅人道:“好,你要嗅,就讓你再嗅一次……”他話未講完,迅速揮出匕首,插入蛇精的面門,順勢飛起一腿,把蛇精踢仆地上,又在蛇頭上刺了幾下,那蛇精立即嗚呼哀哉,現出原形,原來是一條長約三丈,粗如甕缸的巨蟒。

    骷髅人動作迅速,落手敏捷,弄得那立在旁邊的另一個妖物莫名其妙。

    “喂!骷髅頭!你這是什麼意思?”那妖物恐惶地問道。

     李十八郎還未及回答,而那妖物忽然也仆倒地上,立即死去。

     現出原形,乃是—隻身軀龐大的黑熊。

     李十八郎大驚失色,連忙俯身察看,看到一定利箭,貫穿了黑熊的心胸。

     忽然,樹林更傳來—陣響亮的聲音:“骷髅人聽着!熊妖惡貫滿盈,已被誅滅,看你今晚斬殺蛇精有功,饒你不死,望你從此改邪歸正,否則,本天神随時前來收拾你的狗命……還不快滾”李十八郎一聽是天神降臨,驚上加驚,連忙跪倒塵埃,大叩其頭。

    過了一會,樹林裡寂然無聲,他知道天神已經走了,随即起身,迳向京城進發,上求姜太醫治療舊創。

     原來發箭射殺熊妖,乃是艾武,他乘機假冒天種,恐吓李十八郎,果然大收效果。

     後來李十八郎的宿疾痊愈,恢複了本來面目,從此他也改過自新,變成了好人,并且做了許多好事。

    她女友的父親知道了他已歸正,也就不反對他與自己的女兒結婚,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 * * * * * * * *艾武回到旅店,把詳情告沂杜珍,她也非常高興,盛贊自己的愛人智勇雙全。

    次日四更左右,芸兒、山俠以及雲中龍繼續行程。

     芸兒并未将昨晚的遭遇告訴他們,但她本人卻處處深自謹慎,提防仇人可能再來尋事,有此隐憂,心中不免耿耿。

     陰陽河的渡船,船底釘滿鋒利的鋼刀,以防何中黑水區域裡的水怪在船底作祟。

     他們渡越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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