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實。
正在這時,櫃夥已走過來,把定單和找回的錢,一并交給淑敏。
淑敏接過,便向外走。
櫃夥又道:“你要沒工夫來取,明天上午,我給你送去。
”淑敏怔了怔道:“給我送到哪裡?”櫃夥道:“給你送到妙雲班三姑娘處。
”淑敏搖頭道:“不必,我自己來取。
”說完就匆匆出門。
在街上轉了一轉,才回到芷華家中。
進門上樓,見仲膺早已回來,正和芷華面面相觀,咄咄稱怪,床上卻放着個拆開的布包。
芷華一見淑敏,就叫道:“淑妹,你來,瞧這事怪不怪?”淑敏忙問何事,芷華指着床上道:“你瞧,方才不是說有個何許人從北京寄來包裹,仲膺從郵局取回,竟是很貴重的禮物。
”淑敏看時,那布包内還墊着許多軟紙,裡面是兩匹極時興的豔色紗綢;另外兩個小匣,一匣内是一對翡翠戒指,顔色湛碧,質地晶潔,料着價值不小,一匣内是一副鑽石耳環,做得也很工緻。
”仲膺道:“這真悶壞人了,我遍想也記不起北京有什麼戚友。
”芷華道:“再說這東西正在今天寄到,分明是賀禮,可是咱們結婚的消息,絕沒聲張,而且寄到北京的請帖也隻淑敏一份,難道這東西是淑妹寄來?”淑敏搖頭道:“我的菲儀,昨天随身帶來,這個可不敢冒認。
”口裡說着,心裡卻想,那份請帖,看見的有式歐祁玲白萍三個,這份禮物,必不出他們三人。
但祁玲與芷華毫無交誼,定不會有此厚禮,式歐送芷華的禮物,也已由自己帶來,絕不會送個重份,如此算來,定是白萍故弄狡狯。
但這事若果是白萍所為,也自沒甚意味,你既把芷華推給仲膺,就是和他們義斷恩絕,應該置身局外,任他們如何,不加聞問,那才是大丈夫的磊落行為。
何必還自黏纏,聽見他們結婚,又送來許多貴重禮物?芷華若不知是你,這件事便毫無意義,豈非多此一舉?若知道是你,簡直給她更添許多難過。
總而言之,此事果出白萍所為,除了教人讨厭,絕無道理可言。
淑敏雖這樣想,但口裡不能說出,隻可随着他們裝作詫異。
芷華猜想了一會,忽然好似有所感觸,默默如有所思,面色立刻慘淡起來。
仲膺卻不覺怎的,以不了了之,把禮物收到箧中,姑置不談。
過了一會,便來了四五個男女客人,芷華也隻得打着精神酬應。
直忙到晚飯過後。
衆客辭去,又隻剩下淑敏。
淑敏便說起次日午後,便要回北京。
芷華竭力挽留她再住幾日,淑敏執意不肯。
芷華無法,便教仲膺上街去買食物土儀,預備贈與淑敏。
仲膺穿上外衣走了。
芷華和淑敏相對談話,過了一會,忽然又談到何許人的奇怪禮物。
芷華凄然半晌道:“淑妹,你能猜出這禮物是誰寄來的麼?”淑敏搖頭道:“我如何猜得出?”芷華歎道:“我倒有些悟會了,你想,憑空無故的,誰肯送這樣厚劄?據我看啊……。
”說着沉了一沉,又道:“一定是白萍在北京了。
”淑敏悚然一驚道。
“你何以見得?他不是在南方麼?而且他便在北京,既然另有妻室,何必再和你牽纏?再說你結婚的消息很秘密,他怎能知道呢?一芷華道:“固然不明白的地方很多,隻我覺着,除了他以外并無他人。
”淑敏暗想芷華猜得果然近似,便道:我看卻未必然。
倘然是他,他送這些東西,又是何意呢?”芷華想了想道:“這是一種柔軟的報複啊?”芷華說到報複二字,渾身的肌肉都顫動了一下。
接着又道:“也是無形給我個通知,表示你和邊某人結婚,我已完全曉得了。
”淑敏道:“這恐怕是你神經過敏,而且他便是如此,也未必有甚惡意呀。
”芷華聳肩道:“惡意呢,未必有。
善意能有麼?妹妹你是知道的,我做過對不住他的事,因為慚愧,便時常恐懼。
并且他自從絕裾而去,始終不肯回頭,加以在外面另行娶妻,這都是不肯恕我的表示。
如今再聽說我和仲膺正式結婚,料想更不能原諒我了。
現在他不必有什麼狠毒的報複,便是輕輕開個玩笑,也足以把我毀了。
”淑敏道:“他已是有婦之夫,有什麼權力和你搗亂?”芷華道:“不在那些,這其中原談不到權力。
隻就目前說,譬如這時證明這禮物是白萍所寄,仲膺和我的精神上,要受何等打擊?我們夫婦間,從此要被愁雲慘霧籠罩,終身不易解脫。
便是我能不放在心上,仲膺卻未必能啊。
再進一步說,倘然白萍這時宛然出現,他不必向我們交涉,我們的新夫婦關系,就得立時解除。
這變局能使仲膺發狂,使我自殺呀。
我昨天還把性命看得極輕,今天卻因仲膺的原故,隻能委曲求全咧。
”淑敏道:“你想得太深,即便白萍開玩笑,你手裡有他的結婚照片,和那封信件,有何見不得他?更談不到什麼性命,這我真不明白。
”芷華道:“你是沒設身處地,所以看成無關緊要,這樣說你就能了然了。
不管白萍現在如何,即使他娶了三妻四妾,但是我和仲膺的婚姻,依然結合在見不得他的地位上。
白萍沒有音信,我們是美滿姻緣,白萍隻要一出現到我們面前,我們因良心上的趨使,隻可自動的解除一切,還能在他眼底下得到快樂光陰麼?”淑敏聽着,心中一動,暗想芷華的意志,竟已轉變了。
在先前她隻想着重見白萍一面,死也甘心。
如今她反而懼怯起來,好似把白萍看成命官摩羯,隻怕他出現。
便試探一句道:“你的意思,是希望和白萍永不見面的了?”芷華紅着臉道:“淑妹别笑話我,我現在因為環境改變,這顆心自然不能和先前一樣。
在先我隻為自己打算,希望尋着他,破鏡重圓,即使不能,便以死忏悔,也是個歸結。
如今我遭了許多磨折,又纏上了仲膺,就覺得我自己無關輕重,仲膺卻實在可憐。
倘然白萍突然出現,毀了我本來應該,但若連帶毀了仲庸,那我真罪孽深重了。
你要知道,我這時若看見白萍。
便不自殺也得發狂,仲膺一定随着我落到悲慘的路上。
所以我想開了,既負了白萍,就負他到底,落個抱憾終身,倒可以救了仲膺。
不要負了白萍,又害仲膺,弄出兩層罪孽。
我對白萍懼怯,就因為這原故啊。
”淑敏這時,更明白她的心已完全轉到仲膺這一面。
自己昨天的種種揣想,在今天已成了過去。
此刻便是告訴她白萍蹤迹,她為護惜仲膺,絕不會尋了去,或者反而遠避,更不緻有危險發生。
想着便覺有一個切己的問題,隻在腦中回旋,漸漸又在喉嚨裡打轉,忍不住說出來道:“芷華姐,倘或白萍真在北京,而且這禮物真是他寄來,你怎麼辦?”芷華看看淑敏,怔了怔道:“那我能有什麼辦法?”淑敏又道:“倘果這禮物是他寄來,看這情形……。
”說着略一沉吟。
芷華身上一震,顫聲道:“他未必即此而止,或者還有下文。
你是這樣猜麼?”淑敏不語。
芷華歎道:“他若真安着不饒恕我的心,我也無法躲避,隻可聽其自然罷了。
”淑敏悄然道:“倘然現在你知道他的住址,不可以……。
”芷華聽了忽然睜大了眼,望着淑敏叫道:“呀,你……。
你見……。
見過他……?在北京見過他?聽你這話,一定見過。
”淑敏猛然被她喝破,一面驚訝她的聰明,一面後悔自己說話大意,要想掩飾,又覺不忍,隻可點了點頭。
芷華跳起來幾乎和淑敏臉兒相觸,很急促的問道。
“你說,他現住在北京什麼地方?”淑敏道:“你先别着忙,我要問你,你倘知道他的住址,是要尋他去重圓舊好麼?”芷華咬着牙。
半晌回不出話。
淑敏道:“你現在是邊仲膺夫人,為仲膺,為你自己,都不能尋他去。
”芷華似酒醉般的連連點頭。
淑敏又道:“你既不能尋他去重圓舊好,那麼想知道他住址的原因,就是要去央求他,給你們新夫婦留些餘地了?要是這樣,倒可以去一趟。
能切實得到他的原諒,你也好安心,明天你随我同上北京好了。
”芷華凝思半晌,頓足道:“我有什麼臉見他,難道我劈面就說,我已和邊仲膺結婚,求你不要擾亂。
這種話我如何說得出口?我……我甯死也不敢見他……”淑敏道:“你既不能見他,又何必知道他的住址。
”芷畢長歎一聲,倒在床上,約有十分鐘工夫,才又坐起,向淑敏道:“你在哪裡見到白萍?他在北京是什麼情形?”淑敏道:“他在北京創辦影片公司,我曾考進去作演員,所以認識。
”芷華扼腕道:“淑妹你誤了我,昨天為什麼不說?”淑敏道:“我被你請來參觀婚禮,怎能把白萍的消息說出,迎頭給你和邊先生破壞好事,天下有這樣不識時務不通情理的人麼?”芷華直着眼,呆了半天,又頓足道:“妹妹你太不通權達變分别輕重。
”淑敏道:“姐姐你沉住氣,我從昨天見到你,就有許多為難,本來我既知道白萍的下落,就應該告訴你,但是我也要看看情形呀。
你眼看和邊先生結婚,在這種情勢之下,我已然不能說。
何況你昨日又親口對我說,邊先生和你直似性命相依。
我倘然教你知道白萍下落,你抛下邊先生尋了他去,不知要惹起什麼禍事,我如何擔得起啊,這是我昨天不肯說的原故。
至于今天,你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禮物,起了疑慮,怕白萍再來打攪,我也怕他來破壞你們的成局。
所以不能隐忍,把白萍的消息教你知道,也好留神,再說你們婚禮既成,你的心已不緻動搖,我說出就沒大危險。
這裡面的輕重,很費我斟酌了,你還怨我不通權達變。
”芷華哀聲道:“我的方寸亂了,妹妹拿個主意,我該怎樣才好。
”淑敏道:“論理我不該參預,隻是我所見到的,應該對你建言,大節目卻要你自己定奪。
現在你既然成了邊夫人,你又說過,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那麼很可本着這個主旨,除了邊氏家庭外的事,都不必管,更不必想。
至于白萍,更要把他忘到九天雲外。
現在你隻這樣想,即使白萍還想着你,你能和仲膺解除婚約麼?仲膺的性命,便握在你手掌裡,這是你說過的,你抛棄他,他便難活,料想你不能忍心吧?”說着瞧瞧芷華,芷華拭淚點頭道:“是啊,我絕不忍舍棄仲膺。
”淑敏道:“着呀,你既不舍仲膺,就該舍去白萍。
他的下落,你不必管了。
”芷華道。
“我知道他的下落,也無用。
方才不是說過,隻是現在我既證明,這禮物八成是他寄來,怕他再進一步,來斷送仲膺的幸福,我得想法子衛護仲膺啊。
”淑敏道:“你不願去見白萍,就寫一封信,訴說苦衷,請他原諒。
”芷華道:“白萍既沒有不原諒我的表示,不過我自己疑心生暗鬼,有什麼理由向他寫信求情?我也沒臉寫這信。
何況他又有着太太,若被他太太知道,豈不恥笑煞?”淑敏正色道:“你說他有太太,真是疑問,我在公司許多日,并不曾見過他的太太,更絕沒聽人說他有家室。
”芷華道:“或者他的太太,還在南京,不曾同到北京來。
”教敏暗笑,芷華真是可憐,她哪裡知道那周梅君并無其人,隻是同個妓女裝作來騙她的呢。
這時心想把自己到明星照像館探得的秘密說明,又怕芷華循着這條線索,再勾起旁的枝節,就不敢提起,又改了話口道:“那我卻不知道。
不過我看白萍的情形,實不像個有家室的。
”芷華道:“你怎麼見得。
”淑敏道:“他曾向一個少女求過愛。
”芷華愕然叫道:“真的麼?”淑敏道:“這事差不多是我親眼見來。
”芷華低頭半晌,才道:“白萍為人,我很知道,他向不任性胡為,絕不會得隴望蜀,家中有着愛人,還向别人求愛。
這樣看來,必是和那周梅君又決裂了。
我從照片上,就瞧出那周梅君輕狂妖媚,必不正經,白萍還許受了她的坑騙呢。
”淑敏點頭道:“或者如此。
不過這是出于揣度,真相誰能斷定呢?”芷華道:“我敢斷定,他既向人求愛,與那周梅君定已分開。
”淑敏隻不表示可否,芷華也沉思無語。
過了好半晌,芷華立起,在房中來回疾走,從腳步的匆忙,就露出她心中的忐忑。
忽然面壁,忽然走出門口,又轉回來,最末向淑敏高舉雙手,精神奮張似欲有言,卻又悄然走開。
良久又走過來,坐在淑敏身邊,搓着手兒發怔。
淑敏看着她那舉止失措的樣兒,心中又暗暗慚愧,覺得是自己把她逼成這樣,後悔不該多說。
又回想自己說明白萍下落的原因,是由于一種可羞恥的私心,更覺不安。
正在這時,忽聽芷華在旁邊作聲,卻因喉音于澀,咳嗽了一下,才又道:“淑妹我下決心了,我為保全仲膺,一定要隔絕白萍。
白萍未必來抗我們,我原有些把握,不過總不能放心,隻可想個進一步的方法,教仲膺更得到安全,可要淑妹你給我幫忙。
”淑敏道:“我是局外人,怎能幫忙呢?”芷華道:“方才你曾說白萍向一位女士求愛,那位女士想是你的朋友了。
”淑敏臉上一紅,隻點了點頭。
芷華道:“既然是你的朋友,那麼就求你竭力從中撮合,使他們成為事實。
一來我很希望白萍得到家室之樂,二來也可以收束他的身心,不緻再和我們作耍,使仲膺的幸福有一層保障,這豈非一舉兩得?妹妹你為看顧我,就替他們撮合成功吧。
”淑敏聽到這裡,隻覺心弦一陣亂顫,知道自己左挪右閃的,似乎逼着芷華說出這話。
如今達到目的,芷華這樣來要求自己了,倒又想不起如何答複,竭力抑制着跳動的心房。
漫應了一聲。
芷華又道:“那位女士,和你感情極好麼?”淑敏又“哼”了一聲,芷華道:“這件事對我關系很重,妹妹到底肯不肯答應我?”淑敏這時神經大震,已不敢再看芷華的臉,隻低下頭把她的手拉住,叫道:“芷華姐,你的意思,以為白萍此際有了愛人,是于你有益的麼?”芷華道:“他有了愛人,至少可以忘掉我們,我們便得苟安。
”淑敏道:“這樣說,白萍現在的愛人,并不是你所恨的?”芷華道:“豈止不恨,我因為仲赝的原故,還要感激呢。
”淑敏暗自深呼吸了一下。
突然顫聲道:“芷華姐,你原諒我,實和你說,白萍所追求的人,就是我,他曾向我求愛來。
”芷華聽着,叫道:“哦,你呀……。
”就睜着兩眼。
不再言語。
淑敏羞得倒入芷華懷裡。
低聲道:“姐姐,聽我述說,我自從入電影公司,和白萍結成朋友,隻知道他名叫林海風。
以前隻有友誼。
前幾天他忽然向我求起愛來。
我并沒甚理會,從昨天才發現他是白萍。
我想起去年你在我家,為他急成那樣,并且在報紙登了廣告,尋他都不肯來看一趟,就着實責備他一頓,和他絕交了。
”芷華戰栗着道:“他沒有分辯麼?”淑敏道:“他隻喊着冤枉,說是……。
”芷華忽然掩住淑敏的口,慘呼道:“你不必說,我再禁不住這感觸……。
現在我怕知道他的……。
為仲膺我不能……。
”說着喘息半晌,自歎道:“我要負心到底了,問出白萍的苦惱,我能怎樣?還是不知道的好。
”又怔了許久,才轉向淑敏道:“現在我不敢曉得白萍的事。
妹妹,不說也罷,我現在一心隻為仲膺,甯可錯下去,不回頭了。
妹妹,既是白萍對你求愛,你不要絕他太甚。
他也可憐,你若不很讨厭,就給他些精神上的安慰吧。
再說我敢保證,他絕不是浮薄的人。
”淑敏不答,隻微微搖頭。
芷華道:“你是因為我的關系,不肯和他接近麼?”淑敏還低首無言。
芷華道:“我已是邊太太了,并且我的私心,希望你能允了他。
方才從你口裡,知道他已和那周梅君分散,如今他的身心正無歸着,隻要念頭一轉,我和仲膺就不堪設想,所以我方才求你替他撮合,就為管束他不向我們生心啊。
如今既明白他的對象是你,那更使我放心。
央求你與他結合了吧。
隻要你成了林夫人,我邊家的幸福就永遠保持了,何況我以先對白萍有許多缺陷。
妹妹,你不要罵我把野豬還願,若暗地成就你們這對配偶,使白萍得着快樂,我也稍補遺憾,得以安心。
妹妹,若是白萍為人不堪,我也不忍教你犧牲一世幸福。
他本是個極好的男子,和你正是一對壁人。
妹妹你細想想,可以依了我吧?”淑敏羞得臉兒似大紅布一樣,心裡突突亂跳,前恩後想,覺得自己當初與白萍原生過愛情,已然要走上熱戀之途,不想昨天因發現他的真實名姓,因誤會突然寒心,及至和芷華見面,不肯談起白萍,原在情理之中。
不過昨夜芷華對自己忏悔,說明舊事,才知道罪過不在白萍,已然完全原諒。
當時他兩人的隐情,幾乎全在自己心中,就該向芷華說破,但自己竟猶疑不言。
當時不知怎的,這時想起來,豈不是恐給他們解釋開了,芷華去和白萍重圓,但自己為什麼怕他們重圓呢?分明是情欲在那裡作祟,要把白萍據為已有。
以後一步一步,都是由着私欲鼓動,處處不自覺的都似用着手段,直到現在,突然把白萍和自己的秘事宣布出來,也似出于有心。
因為白萍是芷華的前夫。
自己不好意思直接結合,展轉逼到分際,要芷華親口贊成得個地步,細想來直像有計劃的陰謀。
淑敏一加回想,不禁身上出了冷汗,自思原未如此用心,至于怎麼走上這條路來,連自己也有些迷離惝恍,任是慚愧,也悔不來,任是後悔,也說不出。
芷華又在旁苦苦相勸,淑敏心中更亂。
但想到芷華的話,似乎必得白萍别成婚配,他夫婦方得安心。
在現在情形之下,隻可将差就錯,與白萍相愛,倒是兩全之計,不如答應了吧。
若此時做态不允,日後白萍再相糾纏,萬一不忍推拒,那時倒難見芷華。
怎如這時光明磊落,說個痛快?但這種話又不好答出口來。
正在為難,芷華又勸道:“妹妹你不必顧及以前的事,現在隻當白萍是和我毫無關系的男友,我替你介紹作媒。
隻就他那人品,我這情面,料想你不緻回絕,所差的不過白萍那方面我不能出頭,好在他已向你求過愛。
你初次雖無表示,他二次必然還來,隻消你一點頭兒就成功咧。
”淑敏聽着,突然又轉一念,想到男子心性善變,萬一我今日許了芷華,日後白萍卻不來向我求婚,那豈不是天大的沒趣?心下這一猶疑,便仍佯羞不語。
芷華見她這種情形,又怕淑敏另有隐衷,不便相逼太甚,也沉寂下來。
正在這時候,忽見仲膺攜着許多東西入室,二人隻得各自擱起心事,故作從容,相對說了半天閑話。
仲膺夫婦重申挽留之意,淑敏決意次日必行。
到了十點鐘後,淑敏因當夜是他們新婚第一日,好夜良宵,千金一刻的光陰,怎好打擾?便推辭倦乏,要回房安歇。
芷華親身把她送過去,又悄悄道:“妹妹,方才我和你商量的事,到底怎樣?請你回我一句。
”淑敏忍不住笑道:“你怎這樣性急呢?天底做媒的,誰像你這般十萬火急?比問官追口供還厲害。
”芷華道:“你是不知道啊,我事關切己,如何不急?”淑敏道:“便是急,也不争這一夜,你隻回你的洞房去,盡和我打擾作甚麼?”芷華領略她育中之意,知道她暗示明天答複,想是要把這一夜作猶豫期間。
便道:“妹妹,并非我性急,等不過這一夜,實在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允許,我方可安枕而卧啊。
現在你既許了過今夜給我回話,可不要騙我。
”淑敏假作詫異道:“我何嘗說明天回複你來?”芷華道:“你不必再嘔我了,還不夠我受的?妹妹,我固然深知你的性情,向來沒普通女子的俗氣,不過這事或者你羞于出口,那麼明天你回複我的時候,不必說話,你起身,我必送到車站,臨别時,我向你伸過手去,你若允許和白萍結婚,就與我握手,若不肯就不握也罷,我隻從你手上等待答複。
我的隐衷已完全說明,請你仔細斟酌。
但我絕不是強迫你犧牲,即使你拒絕了,我也不惱。
妹妹,咱們就這樣約定,明天車站上,别忘了。
”淑敏點首無言,表示默允。
又推芷華道:“你快去吧,我不客氣,明天恭候你送到車站。
”說着推得芷華出門,立刻把門關上。
自己坐在床邊,精神飛越的尋思許久,直坐到半夜,方才睡下。
但仍輾轉反側,不能入夢,隻把這件事反複思量。
有時決意明天應允芷華了,又轉念怕被芷華暗笑,更怕被白萍棄舍。
思來想去,待要向芷華颟顸下去,又恐芷華把自己的颟顸态度,誤認作拒絕。
一來眼前使她失望,二來自己和白萍倘然結合,豈不使芷華認為反複失信?因此思緒愈來愈紛,直把腦中都攪昏亂,也未得個決定。
到天明時,就這樣昏然睡着,清晨八點多就醒了,開了房門,聽了聽悄無聲息,料想芷華夫婦,尚在春夢之中,便自下樓喚醒仆婦,打來臉水,洗漱畢。
草草梳妝,就出門到街上吸些空氣,清醒腦筋。
因為時限已追,無可遲延,必須在這極短的兩點鐘内,運用思力,好決定如何答複芷華。
當時在街上走了一轉,又坐車到明星照像館,把預定的照片取得,藏在身上,又回到芷華家裡,已費了将近一點鐘時間,依然主見毫無。
進門回到樓上,芷華夫婦業已起床,正在梳洗。
芷華問淑敏哪裡去來?淑敏隻說到街上散步。
少時同進晨餐,淑敏滿懷心事,神思惘惘,哪裡吃得下去?草草食用少許。
仲庸卻是興緻勃勃,高談闊論,和芷華商議,三五日後也到北京作蜜月旅行。
芷華隻漫應着,把目光注定淑敏,想從她神色上探出消息。
見淑敏雙眉緊蹙,坐立不安,不禁暗自心中忐忑。
但當面不能詢問,隻得懷着鬼胎,靜待時間的解決。
早餐後,仲膺看壁上挂鐘,将到火車開行時候,便去喚來一輛汽車。
夫婦二人,攜着禮物,親送淑敏登車。
芷華攔阻仲膺不必同去,淑敏也謙讓着。
仲膺執意要去,隻好同行。
淑敏到這分際,還在躊躇未定,在汽車中急得香汗淫淫,隻盼汽車走得慢些,容她細作末一步的思索。
可恨仲膺好似怕冷淡了佳客,不住的絮絮攀談,思緒都被擾亂。
偏那汽車跑得又快。
轉眼已停在車站之前。
三人下車,仲膺提着禮物,買得了票,一同入站。
芷華果然守着昨夜約言,便是仲膺離開面前,也不和淑敏多話。
可是淑敏心頭的小鹿,早七上八下地撞起來。
及至上了車,仲膺給她尋了極舒适的座位,又把禮物安置在頂架之上。
這時距離開車鐘點已近,仲膺又謝了她遠來的盛意。
淑敏心忙意亂,不知所答,芷華也隻在一邊搭讪着出神。
突然窗外鳴笛一聲,淑敏忙立起道:“車要開了,快請下去。
”仲膺要扶着芷華走出,芷華在倉促中,伸手向淑敏道:“妹妹,再見。
”淑敏心裡隻怕他們下不去車,擡頭一看,恰望見芷華滿面希望的神色。
滿車送客的人都已紛紛下去,芷華還自不動。
淑敏急迫之下,一時神智茫然,不自主的把手伸出,才和芷華的手接觸,忽然明白,自思這一伸手,不是表示允許那件事了麼?百忙中想要把手縮回,已來不及。
芷華把她手指握了一下,匆匆說了聲“謝謝你,再見。
”就轉身随仲膺跑下車去。
淑敏羞得不堪,似覺做了一場大夢。
車已漸漸開了,見窗外仲膺夫婦,都揚巾相送。
芷華卻帶着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