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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谎言还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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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從課室出來,轉向後院而去,料想是去上女廁。

    白萍自想,這可得了機會,忙出房也奔後院,靜立以待。

    半晌才見祁玲由盥漱室洗了手出來,白萍迎上去鞠躬緻禮,方要說話,祁玲已知道他的來意,就冷然笑道:“林先生,你是把疑惑的事問我麼?”白萍點頭道:“就是,前天出我意外的……。

    ”話來說完,祁玲已搶着道:“我很明白您的意思,不過現在我什麼話也不能說,請您原諒,不要再問我。

    ”說着轉頭便走。

    白萍又追着道:“您二位來了,公司方面已很美滿。

    隻有我本身,要問您一句,張小姐對我……,現在……?”祁玲走着回頭笑道:“您所問的,隻是這一句?也隻有關乎這個事,我不能說。

    ”白萍又道:“祁小姐,您向來很關切我,今天求你……。

    ”祁玲似乎不忍道:“我并非……,”隻說了這三字,便皺了眉,自語道:“我裝什麼傻呢,将來還會不是那麼回事?我先落個惡人,犯得上麼?”便向白萍道:“你不必問這些,我告訴你一句話,你以後可不許再向我問話。

    ”就舉手指着天道:“天氣不像前天那麼壞了,你想做什麼,要趁着晴天。

    ”說完一轉身軀,瞥然走去。

    白萍更鬧得滿腹疑雲,沉思半晌,覺得淑敏那天和我那樣決裂,我幾乎完全絕望。

    但她竟又重來公司,當非無故,必是有了極大的轉機。

    隻是她的心從何而轉,真難揣測。

    祁玲又變了态度,今天好容易得機會詢問,也隻說出這幾句不可捉摸的話。

    想着把她的言語仔細咀嚼,負手仰天,遲了好一會,忽然拍手道:“這不是壞消息啊,分明告訴我,淑敏的心已由陰變晴。

    所謂趁着晴天,便是勉勵我莫失機會。

    看起來我該重新鼓起勇氣,成就自己的願望,下午一定拼着再撞釘子,約她們出去遊玩。

    想到這裡,腦中好似一掃數日來的苦悶,重換一種新的境界,通身的血,也都倏然活動,不自禁的喜形于色,又踱回了經理室。

    過了片刻,猛然轉念,又自己勸自己道:我不可鹵莽啊。

    那淑敏心裡,便是有了轉機,但她怎好立時回過脖兒來?這事總要緩緩進行。

    前天她那樣罵我,今天我去追求,即使她已心頭允許,面上也不好變得太快。

    若羞了她。

    倒又僵了。

    好在希望已然複活,我隻可耐性些,等候機會到來吧。

    白萍這樣決定了主意,當時反坦然許多,便恢複了平常的态度,自制着不把這事放在心裡,絕不再追着淑敏說話。

    每日上班授課,竭力保持穩重的舉止。

    便和淑敏狹路相逢,也隻點頭說句套語。

    但為表示自己的深意,時常顯露惆怅失望的神情,教淑敏知道自己,愛情雖熾,不敢追求的隐衷。

     如此過了數日,淑敏倒詫異起來。

    她本預料白萍絕不能忍,必很快的拜在裙下,宛轉哀求,不想隻連碰自己兩個釘子,就再不敢近前了。

    暗恨他怎如此容易消失勇氣?但哪知白萍是受過祁玲的暗示,祁玲因和淑敏負着閑氣,并沒把與白萍說話的事告訴她。

    淑敏每日瞧見白萍,便見他神情慘淡,興緻蕭條,似乎面龐兒也漸漸瘦了,分明黯然相思樣子,已覺心中不忍,又瞧他每次見了自己,那種似依戀又畏怯的情形,更為可憐。

    一顆芳心,漸漸十分軟了。

    但淑敏的素性,向來不肯屈就他人,隻盼自萍能來親近自己,便給他些許安慰。

    怎奈白萍似乎被釘子碰怕了,隻拼着在遠處苦害相思,不敢走近來求假顔色。

    大凡女子心裡,若是心許了一個男子,而那男子不來追求,她絕不曾怨恨,反而把希望加重。

    時期越久,意念越堅,淑敏自然也逃不出這種公例。

     又過幾日,她因方寸萦結,竟而也陪着白萍害了相思,常日怔着神兒,失去素常的活潑。

    祁玲何等精明,在旁察言觀色,知道刭時侯了。

    有心去通知白萍,教他乘機進步,但想到淑敏以前的許多張緻,有心開她玩笑,看個究竟,便不動聲色,袖手旁觀。

    恰值這時學員調練已畢,公司就要着手拍攝處女片《紅杏出牆》。

    白萍和同人商量妥當,正式派定演員的職務,居然由白萍擔任劇本中越索澄的角色,淑敏仍扮孟慧文,其餘各角,都照原議,在辦事室和攝影場,都貼了正式的通告。

    白萍還懸着心,恐怕淑敏反對,因劇中越素澄和孟慧文的接觸最多,怕淑敏心存芥蒂,或者不好意思。

    誰知淑敏見了通告,一聲未響,隻着意購制漂亮的衣服。

     這時公司經過長期準備,至此才實際工作,同人備有任務,一齊手忙腳亂。

    當時北平隻有這一個首創的影片公司,所以認為北平各處風景,都是未發之秘,要竭力利用外景,把故宮北海西山頤和園,都搜羅在内。

    白萍的劇本情節,内容是:卞鐘靈和越素澄是同學好友,兩個都愛着孟慧文,但是三個人表面上都很純潔。

    尤其慧文對他倆别無他意。

    不過鐘靈和慧文所學相同,所以常相談論,稍為密切。

    素澄卻誤會他倆戀愛成功,不禁萬分頹喪,把學業都荒廢了。

    後來被鐘靈看破,詢知底細,當時自行退讓,将慧文讓給素澄。

    過了兩月,二人竟達到結婚目的。

    素澄飲水思源,對鐘靈感激萬狀。

    行過婚禮以後,夫婦出門,到名勝山水處同度蜜月。

    素澄定要拉着鐘靈同去,三人同到一個名區住下。

    素澄新婚燕爾,說不盡的美滿,人間豔福,幾乎享盡。

    一天清晨,鐘靈起床甚早,獨自一人,帶了本拜倫詩集,到湖邊上下的叢草間,仰卧高唱,唱得倦了,見自已所卧的地方,被山石野花圍繞,恍如在精室錦榻之上,看着十分快羹,無意中竟睡着了。

    到醒來時,聽着身旁有人說話,卻是素澄和慈文。

    正偎坐在石上,喁喁情話。

    因為鐘靈被花草掩遮,并朱覺察身旁有人。

    鐘靈抱着遊戲的心理,希望能聽見他們特剮的密語,藉以取笑}或者出其不意,猛然吓他們一下,便仍潛伏不動。

    哪知索澄有萬種溫乘,蕙文有無邊風韻,又加在這良晨美景,說不盡的互相恩愛,傲出了旖旄風光,直足消人魂魄。

    鐘夏向來未曾經過情愛的實驗,而且當血氣束定之時,看了個清清楚楚,不禁心情躍動,自想才知道結婚後有如此的幸福,慧文是這樣的可愛,不禁暗自後悔。

    當日太欠思索,把這絕代的佳人,讓給素澄。

    如今瞧素澄享受的豔福,才知道自己的犧牲過大。

    他若僅隻後悔,還算罷了,不想因此又勾起情思,發動少年熱烈的情火。

    速情火燃燒得他失了理智,想像素澄享受的幸福,自己若能賞到些許,死也不冤。

    當時素澄和蕙文纏綿了好久,始終沒發覓身旁有人窺伺。

    鐘靈這一動心,立刻起了私意,再不願顯露形迹了。

    及至這一對夫婦去後,鐘靈對着水色山光,禮欲交戰,作了許多内心表演。

    雖然躊躇不決,但從此便把蕙文挂在心頭,時時摹想他夫婦的快樂,悼歎本身的孤單。

    不短天假其便,活該出事,素澄突然接了事業上的電報,催他回去料理。

    蕙文卻對當地風光,還留戀不舍。

    素澄因回去并沒有許多耽擱,一二日便可重來,使把慧文托給鐘靈,自行回去。

    鐘靈的心中,一面看定這是一個機會,一面又認這機會非常危險,欲待自行克制,勸素澄帶慧文同去,以避免自己不能遏抑的行為,但始終沒說出口,任素澄自己歸去。

    當天晚上,慧文邀鐘靈到河邊步月,兩下互相受了沖動,才發生了不可告人、背夫負友的事。

    影片的情節,便是這樣。

     白萍和同人籌議之下,認為内景随時可拍。

    這時已将近秋暮,稍遲便草木凋落,山川寂寥,失了機會,就要等待來年。

    必須趁這幾日,把外景完全拍完。

    當時擇定了西山,作片中度蜜月的地方,先去拍攝這三角戀愛的幾幕外景。

    服裝一切,完全預備妥當,便擇一個睛明佳日,到西山去。

    好在不用多人,隻白萍,淑敏和高景韓三個主角,另外帶四個演員,一個攝影師,一個美術兼化裝主任。

    淑敏要祁玲陪伴同去,祁玲因沒有自己的事,不願跟着跋涉,就堅辭不往。

    且說這一行人到了西山,白萍别有用意,不肯過于匆促,預備破費幾天時間,便住在旅館之内。

    第一日并不工作,隻結隊向各處遊覽,尋覓适合的風景。

    果然在一座山坡後,得到一片清池,池旁幽樹芳草,頗為合用,當下便指定了。

    又由衆人尋着幾株小樹,移栽水旁,再移來幾塊巨石,預備拍片時鐘靈藏身所在。

    白萍和景韓研究,定了演員的位置姿式,和鏡頭安放的角度,以及取景高低偏正,大緻停妥。

    直遊到紅日沉西,才回了旅館。

     晚飯過後,淑敏因走得疲乏,自回卧室去睡。

    偶然推窗,看見天空上了娟娟的新月,加以清風夾着花香夜氣,吹入鼻中,不由睡意頓消,精神清爽。

    便舍不得辜負良夜,換了件衣服,出了房間,要到外面散步。

    本欲尋個伴兒,但因一行人中,除了白萍,無人可尋。

    而且更不願向自萍邀約,就獨自順着走廊,出了旅館的門。

    張目一望,果然天地通明,胸懷開朗。

    走出幾丈,回頭一望,都旅館後較高的地方,黑墨墨的有一片松林,隐隐還似有座房舍。

    心想倚松望月,定然很有意趣,便從旅館邊牆走過。

    走了有幾百步遠近,耳内忽聽籁籁有聲,暗想天氣甚晴,隻有微風,不知聲自何來?及至快到松林近處,才明白是松濤之聲,雖然微風徐搖,也會作響。

    及至到了松林近前,那橙上濤聲,反而不似遠處聽着洶湧了。

    叉看見邪座房合,已立在目前,竟是紅牆遮映的一座小廟。

    淑敏走到了第一株樹下,向裡一看,哪裡是什麼松林,原來是花磚短牆,圈着一片墓地,觸目都是些方圓丈許的土饅頭。

    這片樹也并非是松,是墓地裡所種的柏樹。

    淑敏當然不敢再向裡走,便回轉身來,立在樹前,對月悄然而立。

    隻覺清風吹袂,蕭然有出塵之想。

    望着那座小廟,自想這座廟定是墓主的家廟,料是子孫盡孝,所以弄幾個出家人來,伴着長眠人。

    其實長眠人又知道什麼?枉費子孫的心。

    譬如這時很好的風景,我能在這裡玩賞。

    墓中人空自永遠長眼在此,卻是都辜負了。

    想着忽又暗笑,倘然墓中人都出來賞月,豈不把我吓死。

    便覺毛發悚然,懔乎其不可留。

    正要舉步回去,忽然從那小廟發出木魚梵呗之聲,幽幽然送入耳内。

    淑敏不禁心中怦然一動,倒把害怕忘了。

    本來在這高天朗月之下,山腰幽樹之間,獨自一人,聽到幾聲梵唱,正如朱子所謂清夜聞鐘,便覺此心把持不定。

    這把持不定的道理,任他如何解說得好聽,而實際隻是寂寞到了極處,有些不能忍耐了。

    淑敏一個繁華境中的好女兒,乍入這清寂之區,起初還以為有趣,及至到了這時,不禁想到若一個人永遠住在這種地方,豈不是和人類隔絕?真要寂寞煞了。

    背後的墓中人,便是個榜樣。

    人生極短,若如此寂寞度過,實在萬分可憐。

    又猛然想到自己,雖然住在人境之中,但是寂寞孤單,也和這廟裡人差不了多少。

    光陰轉瞬,青春易逝,很容易的由老到死,豈不把一生輕輕消失,也成了墓中人?想着心裡虛空空的,生了一種特别滋味,望着旅館的幾星燈火,突然把白萍勾到心頭,立刻芳心撲撲亂跳,憶起那一天在中央公園,他把自己擁抱在懷中的時候,自己昏昏然那種享受,此際似乎非得有那樣的安慰,才可以醫治心頭的怆恻,便恨不得白萍當時出現在身旁。

    自已撲向他的懷中。

    大約這眼前的凄涼風景,都要變為旖施風光。

    想到這裡,再立不住,不自覺的移步向回下走。

    雖然迎着天空皎月,也不敢擡頭看了,隻抱着肩兒,逶迤前行。

     走出沒有兩丈,忽聽對面有人叫道:“張小姐,你怎自己出來。

    ”淑敏正在精神凝聚,忽聞人聲,驚得倒退。

    擡頭看時,對面來的正是自己所想念的白萍,才嬌喘了一聲。

    白萍道:“方才景韓把帶來的水果,給您送過去,才發現房裡沒人。

    我因這裡地方荒僻,你又獨自出去,很不放心,便尋了來。

    ”淑敏初見白萍,幾乎要跳過去抱住他,但不知怎的,自己又抑制住了。

    看看白萍,再回想方才自己的念頭,不覺兩頰發熱。

    當時芳心曆亂,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悄然道:“謝謝你。

    ”以下更說不出話。

    白萍又道:“您衣服穿得很單薄,這兒比不得城裡,風是高的,何況又在夜靜,不覺冷麼?”淑敏隻望着他搖搖頭。

    白萍道:“咱們回去吧。

    ”淑敏又點點頭,兩個人并肩同行。

    走了幾步,淑敏才道:“我出來看看那邊有片松林,哪知過去竟是片墳地,鬧得我心裡怪怕。

    ”白萍聽着,似乎代她吃驚,微頓足道:“您出來也該喚個伴兒。

    ”淑敏不語,似有意似無意的把玉腕向白萍臂彎一觸。

    恰巧白萍臂兒微擡,她的手腕就伸在他的臂脅之間。

    白萍知旨,便将臂膊一緊,立即把她的腕兒夾住,兩個人的呼吸,立刻都變粗重了,似乎心裡的跳動,都能互相聽見,而且雙方身上的電流也起了震動,都微微的顫起來。

    尤其是淑敏,好似腰身軟到不能支持,隻有向白萍偎倚,方才受感激而發生的警悚,此際完全消失,隻覺星眼朦胧,意态惺忪,那凄涼的清風,忽然變成溫軟,那冷酷的明月,也變成異樣的光華,因而心内更像飲了醇酒,暖得欲醉。

    倏時把這月冷秋霄,看作花開春畫。

    并且白萍雖然偎在她的一旁,卻似前後左右,都有白萍的影兒。

    那影兒熱烘烘的,遮住四外吹來的冷風,侵不到自己身上。

    淑敏昏迷迷的覺得和白萍相接觸的半邊身子,好像麻木到沒有知覺,神經也失了作用,連白萍握住她的纖指,把掌心摩挲她的玉腕,也完全不知道了。

    腳下雖仍向前移動,卻是茫茫的不知道要走向何處,更似走似停,半晌走不出幾步。

    白萍也恍恍惚惚,如入夢中,看着淑敏神情大異平常,心頭躍躍,暗自疑惑道:“莫非今天我的希望到了?祁玲的暗示将要實現了?”但又恐淑敏實是受了驚恐,這時的親近自己,是女人受驚後應有的表現。

    往往一個女子,受了小小驚懼,便投入陌生男子的懷中。

    自己萬不可鹵莽。

    而且對淑敏更要留神,就是那夜在中央公園,她分明已投入懷抱,還轉臉就變卦呢。

    白萍懲前毖後,懷着戒心,隻得傍着淑敏緩行,不敢略作輕薄。

    但希望仍自希望,知道在這一刹那間。

    淑敏若是有心向自己和好,必要給一些暗示,就屏息等待。

    随着她寸寸向前移動。

    淑敏此際滿懷情恩,都壅在喉嚨邊,恨不得傾心吐膽,都向白萍訴将出來,但話到口邊便又咽了回去,如此者幾次。

    任是腳下走得慢,駕不住耽誤得工夫太長,忽然擡頭一看,已到旅館門首。

     白萍一陣怅惘,知道今天的機會又失去了,已預備伴她進去,各自安歇。

    哪知淑敏仰面一望,伸個懶腰道:“這般好月色,我真舍不得進去。

    林先生,你再陪我會兒。

    ”白萍點頭答應,淑敏指着旅館石階道:“這裡坐坐,我還要和您說話。

    ”白萍心動,暗道來了,便先去拂拭浮塵,一同坐下。

    淑敏望着白萍,櫻唇鼓了幾鼓,星眼凝羞,似乎有話又說不出口。

    白萍心中得意,暗想她可忍不住了,這一開口,必是向我告罪,訴說她以前過于寡情,如今已然悔悟,願意恢複友誼。

    她隻要一說這種話,我便也把近日相思的痛苦感動她。

    看來今夜明月之下,或者能不辜負這良夜。

    想着便也發出滿面精誠,望着淑敏,靜待她發言。

    淑敏秋波徐轉,忽的嫣然笑道:“林先生,我向您打聽一件事兒,這事兒您在講堂,好像向來沒有講過。

    咱們明天就實行拍片子,對于表演上的疑問,自然要先弄清楚了。

    譬如男女間的愛情表演,動作上當然要真切,但是言語上呢,絕不能隻裝着動動嘴唇,必要真說話,可是到了難為情的時候,像明天拍攝的情節,您和我扮成一對新夫婦,又要演到十二分熱烈,不然怎能勾起旁觀的羨慕呢?到那時我和您說些什麼?”白萍聽她問到公事,不禁失望,便道:“依道理講,雖然是無聲片,言語不關重要,但為表演上傳神,言語也必須和劇情動作相合。

    譬如明天的情節,我們應該預備愛情熱烈的對話。

    ”淑敏紅臉搖頭道:“那要多麼難為情,要這樣,我甯可隻動嘴不出聲。

    ”白萍道:“不成,以前有人這樣試過,結果卻弄成異常松懈。

    ”淑敏道:“不不,我不能……。

    ”說着又似羞似笑的道:“同着許多人,說那羞煞人的話,我真拉不下臉兒來。

    ”白萍道:“這不是作戲麼,你連說話都不好意思,那麼動作上更難了。

    ”淑敏道:“我就是這特别脾氣,表演任是如何肉麻,我也不介意。

    隻這說話,雖然明知是做戲,但到時候準要口羞,連累得動作也不自然,那就拚着膠片給我糟踐罷。

    ”白萍沉吟道:“這倒為難了,反正隻動嘴唇絕不成功,我敢以經驗擔保。

    ”淑敏道:“教我出聲也成,動作上隻管表演熱烈的情愛,該說話時,我就說些今天天氣好,有風沒雨,早晨吃了一杯牛乳,昨天楊小樓唱連環套,程豔秋全本弓硯緣,實在沒了詞兒,就把心裡所記得的新詩舊詞,随便念上幾句,不僅我如此,希望林先生你也能照辦。

    并且請你轉告景韓先生,要他注意,和我表演時,必須說這類的閑話,若有一句出乎範圍,我便認為侮辱,當時停止拍片。

    ”白萍想了一想道:“真是難題,口裡說着閑話,卻要作熱烈的表演,絕對不易逼真,精神更不能貫串。

    ”淑敏道:“我就不信,咱們試試看。

    ”說着把纖腰一扭。

    面對白萍,酥胸微仰,做出嬌态,眉目凝着情思,一隻手環着白萍的頸兒,幾乎兩頰相偎,口裡卻柔聲念千家詩道:“春眠不知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

    花落知多少。

    ”念完星眼微饧的又道:“方才吃飯,用了面包兩片。

    ”忽的冷不防向白萍突然接了個短吻,跟着把白萍向旁一推,拍手笑道:“你瞧怎樣,照這樣拍出片來,看的人誰都認為我說的是哥哥我愛你,絕不會猜出念唐詩吃面包吧。

    ”白萍被她這一鬧,又覺昏昏迷迷,而且她的口脂之香,似還在口邊蕩漾,隻得笑道:“你這種試驗,總算成功,我沒法駁你。

    不過我和景韓,恐怕沒有你如此的天才,向哪裡搜羅這些閑話,再說這也滑稽的很,萬一當時忍不住笑起來,豈不壞事?”淑敏道:“這幾幕又不是哀苦情節,笑有何妨。

    ”正說着,忽聽背後履聲橐橐,回頭一看,卻是景韓從旅館内出來。

    淑敏跳起招手道:“過來過來。

    ”景韓走過來道,“你們很會享受,在這裡賞月。

    ”淑敏道:“不是賞月,我正和林先生研究明天拍片的事。

    ”景韓遘:“研究什麼?”淑敏向白萍一指道:“你問林先生,并且和你還有關系。

    ”說着轉身跳上旅館的石階,又回顔白萍道:“請你把我的意見,向景韓先生說一下。

    ”白萍方要再發育與她辯論,淑敏已一聲“古得敗”,就翩若驚鴻,跑入旅館大門去了。

    白萍隻好望着景韓,喘口長氣,搔着頭道:“我這導演真得辭職,這位女主角可沒法伺侯。

    ”景韓忙問何事,白萍把淑敏方才的要求,和一切情形說了。

    景韓笑道,“你不要少見多怪,她這要求本也有理,教一位少女在大庭廣衆間,說肉麻的言語,當然很難為情。

    她這特别辦法,當日的影片公司,也并非沒人行過,不過我……。

    ”白萍不等他說完,已搶着道:“這樣你是贊成了?料想你必有把握,我可真有些辦不了,請你教給我些訣竅。

    ”景韓道:“我有什麼把握,表演要注重内心,自然須身入個中。

    用志不誠,口裡說着閑話,如何能好?我所說以前有人行過,卻沒一個不是失敗。

    咱們女主角既主張如此,你這經理兼導演,大約不能挽回,也隻有拚着糟糕罷了,我的把握就是随其糟糕。

    ”白萍道:“你莫玩笑,且說正事,應該如何?”景韓道:“張淑敏在咱們公司,是個客卿身份,違拗了她,她若懷了消極态度,應該怎樣對付?恐怕到那時照樣得屈從她的意思。

    如今咱們隻可在她範圍中,竭力去做。

    好在一般看電影的,程度也幼稚得很,馬馬虎虎,也許成了功。

    ”白萍沉吟許久,才道:“明天看吧。

    不過你以後要留神,同她表演,不可失口。

    這位姑娘,真算不易伺侯。

    ”景韓微笑不語。

    又同坐了一會,才各自回室安眠。

     次日早起,一切收拾齊畢,預備出發,白萍便去敲淑敏的門。

    淑敏在内問道:“是到時候要走了麼?”白萍道:“請你快些。

    ”淑敏道:“勞駕你們,稍待幾分鐘,我正換衣服呢。

    一白萍應聲退回,和景韓對面相看,每人擦得滿面白粉,描眉畫鬟,覺着七尺男子,弄成這般模樣,實在有些肉麻好笑。

    稍遲須臾,淑敏飄然走入,雖然面上粉也很厚,但還不似他們那樣難看。

    衣服打扮,很是樸素,隻穿了一件短僅齊膝的方格綢子旗袍,領口正方,并無豎領,把蝤蛴粉頸,完全露在外面,袖兒很短,玉臂露出半段,腳下是一雙素緞小履,手裡拿着個盛化裝品的皮夾。

    景韓向來未見過淑敏這種簡單打扮,便笑道:“張小姐這樣行常裝束,倒更美了,真是粗服亂頭俱好。

    ”淑敏道:“據我想,這一幕的情節,是在山水清靜地方度蜜月,并不是城市交際場裡應酬,就應該這樣随随便便,若弄成過于富麗,倒是錯了。

    ”白萍點頭道:“當然如此,張小姐果然聰明絕顼。

    ”淑敏笑道:“少捧我吧,回頭不定多麼丢人呢,時候不早,可以出發了。

    ”白萍答應一聲,忙指揮全體出發。

    那旅館中人,雖然知道他們是拍影戲的,但看着自萍景韓的油頭粉面,十分好笑,有些好奇的人,随了去看。

    自萍走在路上,望着淑敏的粉頰,映着陽光,直似初日芙蓉,玉頸更皚皚若雪。

    暗想稍遲一會,便可柔玉溫香抱滿懷,消受無窮豔福,一面又愁着表演的不易。

    及至走到昨天覓定的地方,先各自踞石小坐,休息片刻,便開始拍攝。

    原議定先拍攝白萍和淑敏的部分,完畢以後,再加入景韓,三人總攝入鏡頭,作幾個遠寫,就算完了本日的工程。

    景韓的表演部分,明天再獨自拍攝。

    至于參合剪接,那便是回公司後的工作了。

     當時先由攝影師對好光線,把影機放在突出河心的一塊草灘之上。

    景韓暫時無事,權充導演,喊了聲“預備”。

    淑敏早已見河邊蝴蝶甚多。

    成群飛舞,便在岸旁折一張荷葉,低聲和白萍說了兩句。

    景韓又叫了聲“開始”,淑敏便擺着袅娜腰肢,手持荷葉,翩然走入鏡頭之中,追撲蝶兒,似乎蝶兒都飛入河心。

    向前一趕,身體搖搖,幾乎失足,忽然回頭一笑,便抛了荷葉,嬌喘細細的,退坐在石上,輕輕拍手。

    白萍才微笑着走過,坐到她身邊,淑敏向他做了個媚笑,朱唇微啟道:“真好天氣,不涼不熱。

    ”白萍倉促不知所答,隻好動了動嘴唇。

    淑敏已把身一側,偎到他的懷裡,仰面向天把纖纖手指撫摹他的下颏,低聲唱了兩句兒歌道,“我家有個胖姑娘,腳兒半丈長。

    ”白萍瞧着她那調皮的樣兒,和可笑的言語,已然忍不住要笑。

    再加下颏被她搔得癢不可耐,不自禁的“噗哧”笑出來。

    忙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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