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羅着的一層層死人棺材,正不相上下。
天津繁榮的結果,地盤逐漸開擴,遂使富人侵去窮人之家,而窮人便來與死人争栖地!
我出去遊玩,常會一腳踏入地下,“哦,又是墳窟!”悚然拖出鞋來,生怕鬼伸手強來捉腳胫。
起初寄寓,覺得鬼氣森森,而日久也就習慣不驚了,反而覺得有趣。
至于漸漸膽大起來,到半夜還和街上孩子們追迷藏,唱戲,耍棒,故意的去黑影裡試膽,或月影下談鬼說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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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進陶鑄學塾時,地位很低,同學們以一種歧視的眼光看承我;然而不久,我便被大學長賞識了。
“原來這小侉子,肚裡裝着許多書哩!”
談起黃天霸之狠毒,姜伯約之大膽,李存孝之神力,我并不遜于他們。
這些人物,在我們幼稚的心裡,并不以為妄,實在認為信史。
同學們大大小小三四十個,能自看所謂《三國》的,不過五六個人;而我連《聊齋》也可以模模糊糊的看了。
大學長頗以為異,便找到我家門口,和我暢談;他才知我有不少的小說。
在那時,學生是不能看閑書的,我的專館先生卻開通;以為這也可以益智,誘導我自看《瓦崗寨》、《施公案》之類,他還給我畫小人。
便是《龍文鞭影》一書,也不采舊法念背打;他教我一面讀,一面給我講,一面又寫生字,逐個作成方字。
所以我隻讀了一本《龍文鞭影》,和半部上《論語》,已有看小說的能力了。
在這芥園私塾的一夥村童中,我遂以“博聞”露頭角。
于是大學長找我借小說,二學長找我借小說,甚至于私塾先生也找我借書。
這自然會大學長一度揄揚的結果。
放學的規矩,是念《三》、《百》、《千》的小學生先走,其次是念《大》、《中》、《論》的學生走,最後是大學長跟先生鎖門同走。
從前我放學,總在前六七名,我每每引以為恥;而現在,竟掉了個頭,我居然在倒數第五六名走了。
起初上學下學,我踽踽涼涼的走,并時慮同學和我搗亂,從後面扯我的辮子,現在沒人敢藐視我了。
他們又曉得我會畫高登,金錢豹,張飛……我由此很快的加入學伴之中,得享同等待遇了。
猶記得一天雪後,大學長和一個别的同學,踏雪來訪我;在彭家花園的門道中,我們暢談隋唐第一條好漢是李元霸,他的兩隻錘重八百斤;第二條好漢宇文成都,他的鎏金镗隻有二百斤。
可惜第三條好漢裴元慶,才是個小孩啊,他竟和宇文成都打個平手,而“雷炮焚兵”,可惜八臂那吒早早歸位了。
小羅成全仗着手疾槍快,才奪得狀元,列為第七條好漢。
不過大家心中怅怅的是秦瓊,這樣一個要緊人物,才列為第十六條好漢;再往前挪幾名,就更好了。
說得痛快淋漓,大學長臨走時,挾着我一套《封神榜》,他也把他的《金鞭記》借給我。
(二十三年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