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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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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佛跑到終點的人,力氣用盡,她雙腿發軟,先坐在他床上,彷佛能聞到他的味道;手輕輕摸着,彷佛能觸及到他。

     枕頭下有東西,取出一看,是那本摔過的《零雨集》,原先散了頁,有人用漿糊和針線費心修補過,她鼻酸眼濕了,這寶貝可差點被她毀掉呢! 不舍離去,她又蹲下翻看他床底的箱袋,卻發現床闆上有刀刻的幾個字。

    靠近細辨,竟是一句「多情苦」,又一句「無情更苦」,還有一個小小的「晴」……淚水迸了出來,這個憨人喔! 明明心裡是在乎她、喜歡她的,為何偏偏要講「無心無情」那一套,任她再如何柔情百繞,都系挂不住,隻辛苦地繞成一個零……到底什麼才能停止他那可怕的虛空和黑暗呢? 她用指尖反複摩挲那些字,還不夠,人幹脆平躺在他的床上,枕他的枕、睡他睡過的每一寸,想象他每晚的思念和煎熬,感覺好近他的心,近到她心也疼…… 屋縫篩進的幾絲陽光舞着細塵,她深深沉醉,忘了此時此地,忘了身在何處。

     突然上鋪有人咳嗽,一個男人的頭俯望下來,張大眼詫聲說: 「是誰呀……啊,是護士小姐……呀,陳小姐……」 不曉得誰比較尴尬,她驚跳起來,頭去撞到床架,痛也來不及叫,問: 「你……怎麼沒去上工呢?」 「感冒發燒了,昨天還去拿藥,陳小姐忘記了嗎?」那人依然目瞪口呆。

     印象很模糊,姓名也不知道,重點是剛才那一幕,他看了多少? 「呃,我來送藥給範雨洋的……」但沒有藥,隻有幾包糖,理由不成,她又慌張說:「呃,範雨洋要複檢,我來通知他……」 那人會相信嗎?哪有三番兩次複檢,來通知又随便躺在男人床上的? 有沒有可能他吃藥睡昏了,什麼都沒看清,以為在作夢? 但如果看清了,會以為她是怎樣的女孩?又會如何告訴雨洋呢? 晴鈴火燒臉頰肩脖般,冷靜不了,心愈慌人愈亂,隻有狼狽地逃離工寮區。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雨洋靠在晴鈴宿舍的門外,她不在,他等着。

     半圓的月亮在兩個屋檐間凝視他,已經好幾晚了,似不停跟蹤的窺探者。

     十幾天來,他試着離開,行囊都帶齊,沿着河又跨過山到别的礦區,打算一去不複返;但往往做不到幾天,又情不自禁地回到這裡來,是為了誰? 隻有月亮知道,每夜對望,嘲弄他那可憐又可笑的心事。

     今天才進工寮,他那群兄弟們已經七嘴八舌大肆哄鬧和渲染,說護士小姐躺在他床上的事,使他不得不承認晴鈴是他的女朋友,以保護她的名譽。

     從那時起,他腦裡裝不下别的東西,内心的聲音反複說: 唉!晴鈴,妳又闖禍了!怎麼不回台北呢?怎麼又卷起一次比一次強的漩渦呢? 我可努力試了又試呀,再也沒有抗拒的力量了! 遇到妳,我就像火柴棒築成的人,不碰沒事;一碰,即使是輕輕的,也會全盤皆倒。

     禁忌的世界,太平之世,有碧空麗日花草蝴蝶,有靜谧長巷尋常人家,對滂沱大雨中來的我是多麼大的誘惑,妳明白嗎?我們隻有共沉淪了…… 八點多,在桂枝家吃飯和做窗簾的晴鈴,踏着月色歸來。

     一見到雨洋,她忐忑下安的心一下跳到最高點,咚、咚、咚--他甚至等不到明天,是不是早上工寮的事已傳遍整個礦區?在她背後早已人言鼎沸了? 沒錯,以飓風速度傳着,人人皆知,隻好說他正在追求她,非來找她不可了。

     對呀,這是唯一的方法,否則這護士還有臉見人嗎?相愛,已不能再否認了。

     他向她走近,她再不顧一切,飛奔入他懷中,緊緊相擁,從許久以前就好想做的;不再頑抗,是多麼輕松快樂的事呀! 失去重力,急速下降,墜到無分你我,最纏綿最暢漓的愛戀中! 「沒辦法了,對不對?老天爺也要我們在一起……」她凝望着他。

     「我真的不知道老天爺的意思……」他輕撫她的臉,不再掩藏深情。

    「我一生都摸不透祂,祂從來沒有給我一個指示或方向,任我無望地飄蕩,直到遇見了妳,才終于有了話語--祂說,要晴鈴幸福。

    」 「我也要你幸福呀,有你在,我就幸福!」她哽咽了。

     雨洋由褲後口袋拿出那本《零雨集》,她塗過、他寫過的;她摔過、他補過的,他們唯有的愛情印記,放在她手中說: 「我從沒有把詩集送給别的女人,也沒有對别的女人說過愛情的話,隻有妳,晴鈴,這是我僅存的一本,像劫後餘生的靈魂,一直都是交給妳的,請保管。

    」 晴鈴接了過來,自内心發出微笑,粉窩盛滿月光,蕩漾着柔情。

     那樣淳美動人,已熄滅許久的詩心,瞬間又複活,在她耳畔,雨洋念着-- 虛無的我,投影于妳 情之精靈,我永恒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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