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的香煙,還純白似新,沒有風吹日曬雨淋的痕迹,分明才丢棄的,而且是雨洋慣抽的牌子……
昨晚真的是他,他沒有忘記她,還回來看她了!
下一步怎麼辦呢?要找他隻有到鹹柏處,但鹹柏一定千方百計阻撓,到時不僅見不着雨洋,又會成為另一次尴尬。
晴鈴在房内絞盡腦汁走來走去,還書仍是唯一的借口,書裡夾紙條呢?不!鹹柏當然會撕掉……她蓦地停下來,眼睛盯視旭萱沒有帶走的一盒蠟筆。
對了!顔色!
她把蠟筆全部倒出來,挑出其中的最蔚藍,再翻開《零雨集》,在首頁的空白處均勻塗抹,專心一志的,不留一點縫隙,所有海天般的思念、憂愁、期盼、情意都流注在筆下,如果雨洋真心在乎她,又在乎得夠深,無字勝有字,必然懂得。
等晴鈴換好白色制服已經不早,滿懷希望騎車上路,她半年來沒有這樣撥雲見日的明亮心情了!
另一邊的雨洋也徹夜心思翻攪,壁虎看了一隻又一隻,直到牆上映出微光。
反正不能睡,他一早就到巷尾小樹林抽煙,那晴鈴曾經傷心哭過的地方。
因為如此,他才看見晴鈴急奔而過的身影,直往鹹柏家。
她發現了嗎?
鹹柏對晴鈴的突然來訪很驚訝,卻也馬上冷靜,往身後一看,慶幸雨洋不在,而且有在軍中一起床行囊被褥就收拾幹淨的好習慣。
「對不起,打擾範老師了。
」晴鈴先想好開場白。
「聽說雨洋回來了?」
「誰說的?」鹹柏清清喉嚨。
「呃,他并沒有回來。
」
「雨洋是趙先生的好朋友,趙先生過世,他應該會來祭拜吧?」她說。
「雨洋東飄西蕩的,我們還無法通知他小趙的死訊呢!」鹹柏說。
這是晴鈴預料中的否認态度,屋内也沒有太明顯的異狀。
但她相信兩顆心之間獨特的靈犀,不露出沮喪的樣子,反而微笑地拿出詩集說.
「要見到雨洋似乎比登天還難。
範老師說得也對,不如書交給你,有機會就替我還了,也省得我挂這份心。
」
「沒錯!沒錯!」鹹柏也笑了,很快接過詩集。
「陳小姐為一本書跑那麼多趟,真的過意不去,早說放在我這裡就好了,不是嗎?」
「你一定會親手交給他喔?」是一場大賭注,不赢即輸,她需要再保證。
「一定會!」鹹柏說。
等晴鈴車子騎到看不見人了,雨洋才踏入後面的廚房。
「瞧!天下紅雨了,陳小姐留了半年的書竟然不要了!」鹹柏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
「陳小姐是聰明人,時間久了畢竟會想通,知道她的醫生還是比你這寫幾首臭詩一身麻煩的臭小子好,你該徹底死心了吧?」
雨洋帶着木然的表情。
不論是有意或無意,詩集在她那裡,他也習慣了,彷佛有一部份的他留在她身邊就永不忘懷。
那麼,昨夜錐心喚他,今天歸還詩集,又是什麼意思?
他想拿書,鹹柏先快速翻一遍,怕藏什麼玄機似的,确定安全了,才還給他。
雨洋一眼就看見那頁蔚藍,以前沒有,隻有晴鈴才會畫上去的--
瞬間,他的臉彷佛面具綻裂般,由痛楚到喜悅,再到矛盾的掙紮,到更紛亂的煎熬,迸出了條條創痕。
手掌顫抖地覆住那整片顔色,也彷佛觸及了她,火的熱情和水的溫柔,狂濤卷起沖向五髒六腑,他又有什麼資格接受呢?!
除了使她的世界變灰變黑之外,他還能給她什麼?
就因為她如此多情,他才更要無情,希望她一生都快樂。
忽略她的心意吧!撕去那一頁,把書帶走,永遠消失……
猛地踉跄一下,他幾乎以為自己潰擊倒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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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鈴在門診室忙了一下午,回到辦公桌時發現一個大信封。
拆開看,是早上才交給鹹柏的《零雨集》,她慌急地問:
「這本書是什麼時候送來的?誰送來的?」
「沒多久前吧!是育幼院常來找妳的張雲朋小弟弟。
」隔壁桌的同事說。
晴鈴沖出衛生所,又沖到塯公圳橋頭,人車往來中,沒有雲朋,也沒有雨洋。
但他是真的來了,悄悄來看她了,她從不是自作多情呀!
才送還的詩集,幾小時後又回到她手中,是他,是她,同樣的心,都不舍斬斷這牽系嗎?那為什麼又不留下,僅給她一個空無的雁天呢?
人遠去,魂歸還,是輸,是赢,也實在分不清楚了……
右望塯公圳,源源不止而來,兩岸楊柳蒙蒙。
左望塯公圳,淙淙湧流而下,世間煙塵漫漫。
石橋之上,她将詩集緊緊貼在心口,然後又緩緩翻開那片海天顔色,千回百轉苦心真意的愛情印記呀……
眼前漸漸模糊不清了,淚水流到書頁的背面,雨洋寫着:
蔚藍之境
不屬于黑暗之人